“这边是你的卧室,院子里可以晒太阳。”乔沐羽扶老人走进院里,“困了可以在藤椅上休息,回屋也方便。”
水塘边放着盆栽,全是老人平日里最喜欢的花,零星几朵开着,其余鼓着花苞,似开未开。
“这些花以后就交给您打理,我住隔壁,有什么事可以叫我。”
这是深巷里最不起眼的一处破旧私宅,再隔几面墙就是程枫过去的家。乔沐羽考察过很多地方,附近住户大多迁居进了主城,留下的老人没有子女,别说嚼人舌根,说话都费劲。
下午去了薰衣草田,杜婆婆依旧精神,她握着乔沐羽的手不住点头。“小适,姥姥喜欢这里。”
乔沐羽回握住她的手,布满皱纹,干瘪得不成样子。
“您喜欢就好。”
把人送回卧室,乔沐羽找来梯子爬上屋顶,枕着胳膊翻看最近的新闻。
离开这几天没发生什么大事,除了祁方逑要出国进修音乐的事在社媒轰动了几天,所有人都按部就班的生活着,似乎没人在意他的消失,也没人来疗养院看过杜婆婆。
这样也好,从高中时代一路众星捧月过来的心静不同,乔沐羽更多时候只想安静一个人待着。
过去他总以为,只要有能力,再配上这张占便宜的脸,就能摆脱乔芝去过自己想要的生活。
但从成年那一刻起,好像有无数双手冲破不堪一击的温室壁垒,把他硬生生拽进充斥着贪婪与欲望的泥潭。
沉溺于他高洁不染,又让他在一次次折磨后变得任人亵玩。人死了的确可以一了百了,可就算死掉,侵害者依旧可以活得风生水起,酒后闲聊,最多不过是:“睡过啊,就那样。”
过往的努力和才华,都会随着那些艳俗痕迹烟消云散。
不甘心啊,好不甘心。
太阳晒得头脑昏沉,沉重的痛苦也变得混沌。半梦半醒间,乔沐羽突然听到屋外传来怪异的鸡叫声。
是和毛逵定下的暗号。
风刮得树叶簌簌作响,他下屋开门,一眼瞄到毛逵后面站了个人。
高高壮壮的个头,圆寸边刮了两道,嘴上还叼根烟,简直就是刻板印象里的混混。
乔沐羽把脸藏在门后,手死扣着门板,警惕道:“谁?”
“给你找的帮手。”毛逵示意男人上前,拍拍对方健硕的膀子,“季炀,收债的,这片都归他管。”
□□?
这事办得隐蔽,要不是往后几日分身乏术,乔沐羽巴不得知情人越少越好。他往男人身后看了一眼,“带小弟了吗?”
呛人的烟气喷在乔沐羽脸上,季炀嗤笑道:“你兜里几个子儿?要雇多少人?我要是带群人大张旗鼓过来,别人不都知道你藏在这犄角旮旯里了?”
“季哥是我同学,都知根知底的。”毛逵手挡着脸,避免被二手烟误伤,“你也知道我养父母家境不太好。他是我高中学弟,家里情况跟我家差不多。以前在学校里帮了我不少忙的。”
乔沐羽低头闷咳两声,碍于面子不好发作。他对收债这块业务没什么概念,只在电视上看过,逼人喝尿跪地板什么的。基于对好友的信任,他犹豫再三还是递上了大门钥匙,“帮我找几个人看护老人,别让她乱跑。有时候我要外出,有情况及时联系我。”
“日结月结?”季炀问。
“先按一个月的费用结,如果中途有其他情况,剩的钱算你们的。”
季炀接过钥匙,脸上没什么表情,“成交。”
事情办成,毛逵心里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突然又想到什么,伸手在包里掏了半天。一旁的季炀收完钱只想走,不耐催促:“兜里摸了吗?”
毛逵赶紧摸,果然摸到了,尴尬笑了笑,掏出来递乔沐羽手里,“老人手机装了定位,已经拿掉了,你还是小心点,看看行李箱里有没有什么窃听器啥的,说不定她衣服里也有。”
“在景区的时候查过了,没别的。”乔沐羽皱眉翻看着手机里的相册和短信,专注得什么也听不见,两人走的时候也没注意。
大部分是通讯公司发来的广告,偶尔掺杂几条方适的信息,有定做衣服的,买了补品托人送来的,看得出这孙子虽然人品不行,对对杜婆婆倒是上心。
翻到末尾。
找到了。
“芮芮,天气凉了,你那边冷吗?记得多添几件衣服。”
“芮芮。今天小适来看我了,他长高了,像个大人了,你什么时候回来看看他?”
“芮芮,昨晚梦到你了,咱一家人吃年夜饭,你做了最拿手的蟹黄豆腐,可惜还没吃上,我就被打雷声吵醒了。”
“芮芮,妈妈这里有小适托人定做的月饼,中秋节给你寄来?”
芮芮:“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这些消息半年以前几乎每天都发,又在对方那条不要联系后戛然而止。
韩芮,方昊英前妻,方适母亲。
曾任方玉世家中低端产品线副总,离婚后却从港城销声匿迹。
作为方昊英的枕边人,乔沐羽合理怀疑韩芮知道些什么。如果她能对前夫的罪行提供情报,对自己的计划肯定会有非常大的帮助。
从短信看来母女俩嫌隙已久,想通过这层关系找到韩芮有些棘手。
院外亮起路灯,天色渐暗。乔沐羽连打了几个哈欠,想不到有用的线索,决定换脑子干点别的。
他换上长靴找了把漏网,下池清理飘浮的残叶和污垢。把池塘的水加满,大汗淋漓靠在树下歇息。
这活儿很费体力,不过把注意力专注在别的事上,未必不是好事。
刚安静没多久,他又避无可避地想起陆成槿。
贪念短暂的温暖,海水才让人彻底清醒。
他逃不掉方昊英种下的梦魇,而那些梦里,都有陆成槿。好像出发点错了,就怎么走也找不到出口。
过往像跑马灯在脑海里重现,想起和陆成槿的点滴,乔沐羽靠在树干,呆呆出神,眼眶有些酸涩。
为什么会变得这么别扭呢?是他错了吗?可是保护自己又有什么错?
他们只是不合适。
一直都不合适。
如果有一天能放下过去,也许乔沐羽会重新审视这份感情。但这需要太长时间,他不确定陆成槿等得起。
一阵清风抚去闷热,杜婆婆拿着蒲扇站在身边,满脸慈爱对他笑。
“小适渴不渴,姥姥给你倒杯水?”
不知心虚还是愧疚,乔沐羽下意识避开目光,摇头道:“我没事,不用。”
老人从衣服口袋里摸出手帕帮他擦拭额角,拿蒲扇的手始终没有停。
凉风阵阵,吹得乔沐羽的心渐渐平静。
告诉她真相或许也改变不了什么,方昊英把她放在疗养院还大张旗鼓的慰问,无非是对外传达一个信息,这家疗养院与方家关系密切。
是门槛最低的敲门砖,想合作的,想报复的,都可以以此为最佳切入点。
而杜婆婆,无疑是一块显眼的靶子。
只要她还活着,方昊英就会利用到生命最后一秒。
“姥姥,以后你好好待在这里,不要乱跑知道吗?”
“姥姥都听小适的。”杜婆婆紧紧挨着乔沐羽的脑袋,轻声呓语,“小适也要永远陪着姥姥。”
方适?他大概只会陪着他爹继续作恶。乔沐羽违心说了好,怕老人再谈起过去的事,闲聊两句就找借口做饭去了。
往后几天,季炀按照约定准时带人到院里轮流看护。
他闲得无聊,搬了根板凳坐在杜婆婆旁边,聊的是家长里短,但气势吓人,唬得杜婆婆没两句话就全招了。
名字对不上,经历对不上。找人稍微一查,附近几个区并没有老人报失踪。
晚上,乔沐羽刚到家,就被季炀堵在院里。
以为是想帮忙干活,乔沐羽把装满的水壶塞到对方手里,提着沉甸甸的袋子准备下池塘放鱼。
季炀失笑抠了抠眉毛,一把将乔沐羽扯回来,“让你走了吗?”
看对方目光始终落在袋子上,乔沐羽敞开袋口解释道:“观赏鱼,不能吃。”
“吃什么鱼。”季炀只当他在装傻,直入主题:“老太婆是你什么人?”
“……问这个干什么?”
“说不说?”
“大哥,我钱都给了。”乔沐羽不想跟他起冲突,收好袋子问:“要不加点?”
季炀敛起笑容朝门外走去,“撤了。”
“喂,说好的是照看整天,”乔沐羽骨子里还有点身为甲方的硬气,叉腰硬气道:“你不能走,我给钱了的!”
“上班都讲究朝九晚六。”季炀转过头,一脸有种报警抓我的欠揍表情,“以前是看在朋友份上多送了几小时,现在不想送了,有意见?”
身边也没个撑腰的,乔沐羽站在原地,心里有气不好发作,想了想,转身走到池塘边埋头放鱼。
院子里恢复寂静,只能听见小鱼一条条落入水中的声音。季炀看着乔沐羽的背影,想起小弟们在欠债人身上撒尿也是这动静。
刚吵完架气势不能输,季炀压下嘴角往前走了几步,鞋面踩着石板发出喑哑的咯吱声。
“生气了?”
乔沐羽把口袋扔一边,闷声道:“怎么还不走?”
“你管我。”
好的,就真不管他了。
季炀抠抠脑袋,又站了一会儿,说道:“看你是毛逵朋友,提醒你几句,别把自己想的太聪明。”
要是放在以前,乔沐羽一定会跳起来证明自己是宇宙无敌大聪明。
但现在他确实不敢了。既然季炀这么说,一定是发现了什么问题。
安静蹲了片刻,乔沐羽起身走到男人跟前,从衣服口袋里摸出烟盒,捻出一根细烟放到男人嘴边,笑了笑,带着乖觉讨好的意味。
“展开说说?”
季炀扯起嘴角,低头将烟含在嘴里,慢吞吞道:“方玉世家。”
关键词正确。
火光点亮,照亮季炀讳莫如深的脸,又蓦然熄灭。
乔沐羽耐心等着他挤牙膏似的发言,门外突然响起小弟们的哀嚎。下一秒,一群人黑压压冲进院子里,把两人团团围住。
看到几张熟脸,季炀脸色一沉,顾不上摆谱,一把扣住乔沐羽的后颈拉到耳边,“老太婆是装的,你被发现了!”
话音刚落,一群打手冲上前将他抡翻在地,劈天盖地的拳头砸了下来。
从未想过被骗的可能,乔沐羽瞬间呆滞,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居然被一个自理能力都没有的老人耍了?!
很快,惨叫声将他拉回现实。报警显然不现实,拉架会被一起打,逃跑也会被抓回来。想完所有可能性,乔沐羽撸起袖子,视死如归吼着冲向人群:“跟你们——!”
胳膊猝不及防被半路截住,身后传来轻笑,“怎么抖成这样,你就是乔沐羽?”
乔沐羽拧起眉头,挣扎着还想往前,又听那人道:“你可能误会了,我是陆总的人。”
哦,原来不是方昊英的人,男儿气概瞬间垮掉,乔沐羽转过头愤怒道:“那还不住手!”
“啧,好凶。”
男人还在笑,要不是看他长了张讨人喜欢的脸,乔沐羽差点调转胳膊砸他脸上。
“我只负责找人。”
“把我朋友放了!”
“你确定只是朋友?”
“不然呢?!”
“他亲你了,”男人笑眯眯道,“我们都看到了。”
“谁?”乔沐羽匪夷所思看着男人,又看看围殴的人群,“你说季炀?”
“嗯哼,刚才不是在亲你吗?”
……
“不是。”乔沐羽胸闷气短,“把他放了,我去跟陆成槿解释。”
“啊,他没有这个要求。是我们附赠的服务。”男人叫停打手,自来熟道:“饿不饿啊?请你吃饭。”
乔沐羽正想说没心情,余光看到几人进了杜婆婆屋子,急声呵斥:“不要进去!”
“别担心。”男人把他拉回来,“今天就是来找你的,其他什么人我们都没见过,养老院也从来没有人失踪过。”
额头青筋暴起,乔沐羽明白了对方的用意,虽然心里不服,还是不得不放弃抵抗。
况且这么多人,他也抵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