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书亚被下了禁言咒，我们尝试过破解，最终也只得到了一些胡言乱语，再审下去，整个人怕是要废了……”

多伦斯·乔伊上将站在书房，向席宸呈上了最新的审讯口供。

书房里弥漫着浓郁的Alpha安抚气息，对同为Alpha的乔伊上将而言，这种气息令他感到很不适应——给人一种对面Alpha分外体贴亲善的错觉。

Alpha很少在同类面前释放安抚。

乔伊上将下意识往书房右侧的内室瞥了一眼，门上挂着遮挡视线的窗帘，看不清里面的场景，但安路易斯子爵大抵在室内休息……听说子爵怀孕，身体状况不太好，需要殿下随时关护。

王妃不得插手帝国政务，席宸这么大喇喇把柏安置在书房，据说已经有好几个上了年纪的阁臣和贵族议员们提出反对意见。

对此，席宸的回复是：没正事干可以滚蛋，刚好给议院腾几个席位出来。

事实上，知悉此次政变内情的人都清楚，若非安路易斯子爵斡旋，王室并不一定抗得下这场变故……温斯公爵也不是好惹的性子，被席宸甩过几次脸色后，很多人就知趣地不敢再说什么了。

“他提到了诺曼家族？”席宸看着口供上的记录，冷不丁问了一句，把乔伊上将的思绪拉了回来。

乔伊上将忙说：“是。”

诺曼家族的最后一位子嗣是猫头鹰教会的建立者，是当初那个在冬境森林召唤魔鬼、献祭自己的灵魂也要给塔利亚王室留下噩梦般诅咒的人。

席宸对此颇感介意。

他问了乔伊上将详细的情况，据乔伊上将说，约书亚受禁言咒束缚，被刑罚折磨疯了也供不出王室想要的答案，即便用尽手段，也只从他口中撬出只言片语，其中重复最多的，是“诺曼家族”和“复仇”两个字。

“诺曼家族早已举族覆没，承袭其遗志的猫头鹰教会和圣水教会如今也都如过街老鼠……”乔伊上将说，“我们分析他口中的‘复仇’，大概率是圣水教会的筹谋，不过这个教会被我们盯得很紧，绝对闹不出什么大动静。”

说着，乔伊上将又从怀里掏出两封密信，递给席宸：“这是陈先生查到的一些情报，让我带给您。”

陈最近一直在外奔波，回趟王宫的时间都没有。

席宸接过，打开其中一封——他曾派陈去查贝尔福德·伯顿相关的线索，顺带调查一下伊尔使用的那种恶蛊的来路。

柏不久前提到过贝尔福德·伯顿发动政变的不合理之处，席宸对此也早有过注意，打开的这封正是贝尔福德·伯顿相关的消息。

信上一共写了两件事：

第一件是贝尔福德·伯顿的出身问题，这人从小是个孤儿，在福利院长大，陈要查他的线索，顺理成章找到他当初待过的福利院，结果发现该福利院早在多年前于一场山火中被焚；

福利院里保存的档案不仅全部被烧毁，跟贝尔福德·伯顿幼时有过接触的人，也都在山火中丢了性命；

更离谱的是，陈后续调查跟贝尔福德·伯顿同届、长大后离开福利院的那些孤儿，发现这些人也都无一例外的死于非命。

第二件事谈及了贝尔福德·伯顿的妻儿，除了约书亚外，贝尔福德·伯顿有两个亲生女儿，一个Omega，一个Beta，但这两个女儿似乎从未讨父亲欢心过，据陈所说，两人性格木讷，十分害怕与人打交道，对政变也完全一无所知；

至于伯顿的妻子……

信上说，因没有调查到福利院相关的事，他转向调查贝尔福德·伯顿后来就读的学校，意外得知了贝尔福德·伯顿当年追求妻子的往事；

他的妻子是一位富商家独女，虽没有贵族的身份和地位，但作为平民阶层的新兴富豪，也多少能跟世家们打上交道，贝尔福德·伯顿追求这个女孩很久，想尽办法讨得了对方的欢心，却在成婚后不久，这个女孩的母家也忽然遭遇了一场突如其来的火灾；

火灾中，女孩家中的亲人全部被烧死，家族财产理所当然继承到了这位独女手中，也相当于划到了贝尔福德·伯顿的账户。

贝尔福德·伯顿靠着这笔财富在议院游走，对妻子的感情却渐渐冷淡，据陈的描述，他在狱中见到这位前首相夫人时，对方几乎有些神经质，据医师诊断称，是被幻术魔法长期操控、又遭受巨大精神创伤后留下的无法痊愈的后遗症。

显然，从他妻子和女儿口中不可能再得到任何有效的消息。

信的末尾，陈向席宸提出请求，说要对先前看守的李威尔给予假释，因为贝尔福德·伯顿跟反猫头鹰组织和圣水教会关系密切，李威尔又跟这两个组织长期打交道，追查起来或许会派上用场。

……

席宸看完信，一边随手拆第二封信，下意识想了半晌，片刻后将手中刚刚拆开的信纸放下，决定先给陈布置另外一件事。

这件事对席宸来说更关紧些。

他屏退了乔伊上将，先走到内室看了柏一眼……柏睡着了，这段时间来，大约受怀孕的影响，柏格外嗜睡。

席宸走出书房，在无人的走廊上给陈拨电话，先谈了李威尔的事，答应陈假释李威尔的要求，然后给陈布置了新的命令，让他调查安路易斯·伊丽莎白的去向。

“伊丽莎白？”电话那头的陈语气有些匪夷，“她不是早跟你和安路易斯家族都没关系了吗？不是说温斯公爵要安排她到国外去？先前还让我别追查，怎么突然……”

“哪儿这么啰嗦啊，陈叔……我怀疑她可能没有听从温斯公爵的安排，你只要确定一下她在哪儿，在做什么。”

“嫌老子啰嗦……”陈这段时间累坏了，忍不住骂骂咧咧地怼回来，“什么态度，臭小子！别人都是拿钱卖命，我也不知道图个什么，当年手欠救了你，到头来居然是当牛马的命！不查，你自己找别人去吧。”

“跟柏有关，我不放心交给别人。”

“……”

陈顿时没了声气，他跟席宸相处这么久，但凡涉及到柏的事，几乎没有任何回寰。

半晌，只能应承下来，又忍不住吐槽一句：“那小子在你心里还真是独一份……记好了，这些事办完，给老子休假。”

“休，给你放半年。”

挂掉电话，席宸心里稍安了些，转头回到书房。

进门，见柏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过来。

柏站在办公桌前，目光落在席宸刚刚拆封、但没来得及读的信纸上，抬头与席宸对视了一眼：“伊尔的死因有眉目了？”

他无意间扫到了信纸上“伊尔”两个字……原本柏只是想起身找点东西吃，孕期很容易饿，吃完又容易吐，这段时间来，柏大半的生活都在孕吐、嗜睡、饥饿中折腾。

席宸给他配备了最好的医疗和饮食团队，即便如此，也无法完全缓解他的各种症状。

柏偶尔会想到伊尔——这是他接触到的唯一怀过孕的Omega。

伊尔怀孕时的待遇完全无法与他相比，很难想象一个贵族，躲在卫生间里吐得昏天黑地时，身边甚至没有人照料……

柏以前并没有经历过，只觉得这人选了不该选的路子，如今后知后觉地回味起来，升起一丝复杂又怜悯的同情。

一个走投无路的孕期Omega，还能做些什么挽救自己无法回头的命运？

所以在刚刚看到信纸上这个名字时，忍不住多瞄了几眼。

席宸将信递到他手里，并不避讳柏翻看他书桌上的任何东西。

柏将信上的内容扫了一遍——陈查得很详细，不仅调查了那些恶蛊的来龙去脉，还顺带查清楚了伊尔生前的过往：

其中有些事柏早已听说过，比如约书亚孕期出轨，伊尔亲手堕掉自己孩子，又去找那个小三的麻烦，还有传言说小三被伊尔害死……

柏也曾私下调查，但并未查出什么；

陈的手段自然更厉害些，也不知用了什么路子，查出这个小三不仅没死，且一直躲在圣水教会的庇护下，做些见不得光的皮肉生意；

随着贝尔福德·伯顿政变失败，与其密切牵连的圣水教会被王室查了个底朝天，这小三没能跑得及，落到了陈手里，陈从他口中撬出了不少东西；

令人非常意外的是，这小三并不是个天生的Omega，而是个性转的Beta，只是为了勾搭约书亚，伪造了些怀孕、私生子的谣言，他与约书亚关系也算得上亲近，从约书亚口中了解到了一些机械魔法武器的交易内幕，仗着机灵敏锐的性格，参与到这份交易中，私底下捞一些油水；

他对约书亚并无感情，也没想到会被对方的正牌夫人找上门来，伊尔彼时精神濒临崩溃，一副“我不好过谁都别想活着”的架势，要跟这人同归于尽；

小三求生心切，靠着一副嘴皮子，三言两语弄明白了伊尔发疯的缘由——身为贵族出身的Omega，却对自己的命运无力回寰，身边谁都可以踩他一脚，连一个低贱的妓人都要欺负到他头上；

小三对症下药，立刻给伊尔提供了解决方法，称伊尔如果不想当Omega的话，可以让伊尔成为一个Beta。

……

柏想起了伊尔当初撩开长发，向他展示后颈处那个凹陷疤痕时得意又冷淡的神情。

他轻轻叹了口气，又继续往下读：

据小三所说，黑市中存在着许多这样不受法律约束的医疗机构，并拿自己当做案例给伊尔倾情介绍；

伊尔很快被对方说动了心，但最初并未完全信任这人，直到对方又向他透露了机械魔法武器的事……

伊尔出身世家，敏锐察觉到武器交易的背后绝不只是走私军火、赚取利益这么简单，他花费了一些时间，利用约书亚夫人这个身份的便利，一路抽丝剥茧地查出了首相意图谋逆的阴谋；

他拿到了贝尔福德家族的把柄，惊愕之余，并没有将这件事捅出去，而是私下谋划，先打掉了孩子，通过手术让自己成为不受Alpha钳制的Beta，又借助小三手中的交易，给自己定制了一套可以极大提升魔法实力的穿戴式机械魔法武器装备……

在确保拥有足够抗衡的实力与底牌后，伊尔才向约书亚摊牌，提出要与贝尔福德家族共同参与政变、瓜分战果的要求；

不知他与贝尔福德家族如何谈，总之贝尔福德和约书亚意外答应了他，反倒是库珀家族，在得知自家Omega子嗣竟敢大逆不道的堕掉孩子、挖除腺体、不再受家族摆布后，对其进行了大肆的辱骂和嘲讽；

伊尔后来又找到小三，问他世界上有没有可以利用亲族血脉，一举杀死对方全家的魔药——彼时伊尔已对圣水教会有所了解，知道这个组织在研发一些禁忌的药品，而这些药品可以通过黑市买到；

小三见识广泛，告诉他魔药虽做不到，但世界上有一种恶蛊，刚好可以契合伊尔的需求，他没有问伊尔想做什么，自然也不知道伊尔要杀的居然是自己家人，只是收了伊尔的钱，随后辗转南方部落，为伊尔找到了这些东西。

……

柏放下信纸，蹙着眉头，缓了好一会儿。

席宸已叫来侍从为柏送上餐点，他知道柏这段时间会频繁感到饥饿，看到柏读完信后略显凝重的神情，安抚对方先坐下，随后接过柏手里的信纸，迅速过了一遍。

半晌，席宸将信纸放下，并没有发表什么意见。

他需要确定的只是恶蛊并非出于某种阴谋而被恶意传播到帝国大陆上……如果只是伊尔想搞死自己家的族人，事情倒没有特别严重。

后续加紧边境排查和对黑市的清剿，用圣杯魔法对入境人员进行例行净化，类似的东西大抵就不会在帝国造成太大危害。

只是柏看起来情绪不大好……席宸注意到他吃了两块糕点，很快又不太舒服，一副想反胃的表情。

“小柏？”席宸担忧地给柏递了杯水过去。

柏喝了口水，压下喉头异样的难受，沉默片刻后，问席宸：“库珀家族的尸骨怎么处理？”

罗伦斯、伊尔等人的尸水已被火焚烧过，剩了一丁点勉强可以算是骨灰的东西……由于库珀家族还有未曾参与叛乱的旁系，且在席宸肃清王室后，这些旁系第一时间向王室呈函表了忠心，按理，席宸不会再追究他们的责任。

所以库珀家族依旧保有贵族名头的世家，只是地位、声誉大不如前……如今罗伦斯一脉该追责的也都死了，而且死相惨烈，席宸不至于再跟这些死人过不去，大概率会选择彰显王室宽宥，允许库珀家族的旁系后人把这些骨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