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没想到席宸会给自己拨视频过来。
他因孕期而时常困乏,白天也需要补觉,正睡得迷迷糊糊,听到手机铃响,下意识就接了起来。
屏幕里席宸骤然出现的脸让他怔滞了片刻,有一瞬间,柏还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他很快反应过来,连忙切掉了通讯。
柏从床上坐起,后怕未消,回想方才在屏幕里席宸会不会看出什么……应该不会,屏幕离得很近,他躺在床上,周身也只有堆叠的抱枕和被褥。
柏看了眼飘荡在空中,被照魂束缚着,似乎百无聊赖的魔鬼,稍稍放心了些。
可未等他心思完全落地,手机铃声炸起,又一个视频电话拨了过来。
柏立刻切掉。
又一个。
……
席宸没完没了,似乎是在逼他一定要把这个电话接起,在柏连续挂断十几个后,对方又发来一条消息:
-图片.jpg
-能不能给我解释一下?
-我不相信你对我毫无感情,柏,你接电话,我们好好谈一谈。
柏:“……”
他点开那张图片,看到自己当初无意间的留言,无语得头皮发麻。
席宸太敏锐了……柏从对方源源不断发来的质问中,认为自己不大可能再跟对方说清楚。
他犹豫了半晌,干脆也没有再拉黑对方,直接删除了席宸的联系方式。
*
席宸盯着手机屏幕上“您已不是对方好友”的提示红点,心头压抑许久的怒火骤然升腾起来。
好。真好。
他要求柏不准拉黑他,柏干脆就把他联系方式删了!
席宸指尖颤抖,无可遏制地生出各种疯狂想法:
他要把柏从温斯庄园带出来,他不会再听柏的任何意见!他要把柏抓回克拉卡帕宫,要柏永远永远不能再脱离他的掌控!
他会把柏囚禁在身边!
柏要是挣扎,他就毁掉对方的魔法血脉!若是说出任何不肯的话,就用禁言咒封掉对方的语言,他会用信息素一遍一遍地规训……直到柏再也不能反抗他!
随便吧,席宸想,反正柏也丝毫没有考虑过他的感受!
他向温斯公爵许过的噬心誓在体内漫开,像毒蛇一样,刀绞针扎般的剧痛从胸口穿破他的五脏六腑……可席宸竟觉得痛快。
他调动魔法血脉,像用冷水冲过见血的伤口,压制剧烈的疼痛。
席宸在房间站了许久,摇铃唤来侍从,吩咐对方把多伦斯·乔伊上将喊过来。
*
乔伊上将站在席宸面前,再三确认对方的命令:“我……我要现在就点数亲卫,拨派三列王室提拔的士官,去……去把温斯庄园围起来?”
席宸点头,冷淡道:“有问题吗?”
乔伊上将沉默了半晌,看着席宸决绝笃定的脸:“遵命。”
没过半天的功夫,亲卫列队整装完毕,在席宸带领下,隐蔽而又浩浩荡荡地从王室开拔,前往温斯庄园。
当天夜幕降临时就抵达了温斯庄园门口。
席宸甚至没跟值守庄园的约翰再做沟通,直接下令破阵。
庄园内所有人都惊呆了,没人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管家劳森着急忙慌地把消息告诉柏,柏一脸诧异:“你说什么?”
席宸带着亲卫列队……攻打他家来了?
柏脑子“嗡”的一声,甚至有些呆住。
他知道席宸或许对他偏执,可也不能……偏执到这个地步。
劳森焦灼地问:“少爷,怎么办?”
席宸不是寻常魔法师,成为国王的他未再参与过魔法位阶的评判,可自那场政变之后,从上世纪绵延下来的魔法公会组织已私下认定,席宸是继温斯公爵之后,帝国目前战力最强的魔法师——即便一时半会儿没有达到圣法师境界,大概率也相差不远。
未来甚至可能会超越路德皇帝。
柏绝不会认为温斯庄园的阵法能抵住他,况且还有那一堆王室亲卫。
……
沉默许久,柏下了命令:“先让值守的侍卫们顶一顶,我……我给席宸打个电话。”
他不得不恢复跟席宸的通讯。
席宸并没有拒接,电话拨通后甚至一如既往地低低喊了声:“小柏。”
柏:“你到底在做什么?”
席宸默然许久,品尝着体内疯狂蔓延的疼痛,忍不住笑出来:“不然呢?我不这样做,你还会给我打这个电话吗?”
柏:“你住手,席宸,我们聊……”
席宸打断他:“没用的,柏,现在才想起跟我说这些。你不如想想待会儿要怎么迎接我,我是你的Alpha,你既然需要安抚……做好你该做的准备。”
柏语气有些慌乱:“席宸……”
席宸一定是疯了,怎么会拿这种话来威胁他!
“我给过你机会的。”席宸在电话里静静道,“我给你尊重,给你爱,给你选择,给你想要的一切……我所有手段都用尽了,柏,你怎么还是不要我?”
“席宸,不……”
“我能怎么办?小柏。我无论如何都想得到你。”
“你不能……”
“不想跟我见面不要紧,我会自己过去。”
“席……”
“乖。等着。”
席宸“嘟”的一声挂掉电话。
柏愣在原地,下意识朝窗外看了一眼,夜色中,温斯庄园的防护阵法闪出无数隐现的光——那是王室亲卫们正在将魔力注入阵法,寻找阵法的裂隙。
无数光痕中有一缕最刺眼、覆盖范围也最大的,那是席宸所在的位置。
席宸很了解这个阵法,他曾亲自主持修复,阵法坚持不了多久。
如此声势浩大的攻袭必然引来周边的关注,媒体会闻风而动,到不了明天,“国王率领亲卫攻打温斯庄园”这样的标题就会在各个网站疯传……席宸连王室声名和局势都不顾了,就因为自己删了他联系方式?
柏无法理解,心慌地手脚发凉,再给对方打电话,席宸没有接。
劳森在一旁抹汗:“少爷……”
柏摇头,几乎想冲出去给席宸一巴掌。
他起手召唤圣杯,屏蔽了魔鬼企图发表的屁话,犹豫了半晌,抬头对劳森道:“你去告诉席宸,告诉他我现在的状况。”
温斯庄园的阵法或许可以撑一会儿,但事情闹大后引发的后果,柏不能不考虑。
他本是想给席宸留退路,他怕魔鬼缠上他的爱人,怕席宸受困于那个终生逃脱不了的诅咒……可席宸这傻子不要!
柏感到一阵怒气,简直气绝了。
他先是吩咐了劳森一句,转念一想,又怕席宸不信,干脆亲手写了封书函。
信中,他告诉席宸自己没有要跟他分手,也从未不爱他,所有的一切都只是因为魔鬼……
如果得知了真相的席宸还是不管不顾要冲进来……
柏咬了咬牙,在信纸上写:我现在就拉着魔鬼一同去死,我……
顿了顿,笔尖在信纸上停住,柏怔滞片刻,鼻头发酸地把刚刚写的话又全部划掉。
他想,自己在干什么?
他拿自己的性命去威胁席宸,可席宸……席宸不过是想见他。
席宸爱他爱到这地步,他如此决绝地逼迫对方接受自己的献祭,席宸……就真的能受得了吗?
柏眼泪无端流下来,不由自主抚上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晃了晃神,心想,自己还有孩子。
他固然可以带着魔鬼堕入地狱,像当年的路德皇帝那般,可他的孩子本该有机会活下来。
魔鬼最多只能附身一个灵魂,柏想方设法撑这么久,无非是给未来的孩子争取一线希望。
半晌,柏丢了手里的信纸,抹了抹眼角的泪水,低声对劳森道:“算了,把防护阵法解除吧。”
他打算放席宸进来,至于以后……算了。
或许是命运推着他们走到了这一步,柏想,如果席宸未来真的出现什么变故,他会陪着对方走完下一程。
魔鬼、诅咒什么,统统见鬼去吧!
如此下定了决心,劳森正打算去执行柏的命令,临走前往窗外一瞟,忽然“咦”了一声。
“少爷……”劳森蹙眉看着窗外,有些不敢置信道,“外面的攻击停了。”
*
席宸看着站在自己跟前这个生着东共和国人面孔的女孩,眉头紧锁。
“圣师弟子?”
他打量对方几眼,暂且收了自己破阵的魔力,从对方手中接过递来的信。
“师父年纪大,不方便过来,她吩咐我一定要在今晚之前赶到这里,把这封信交给你。”
站在席宸跟前的是一个十七八岁模样的东共和国女孩,穿着寻常的T恤和长裤,乌黑长发披肩,脖颈和耳垂上挂了跟圣师一模一样的独特奇异饰品——她刚刚利用空间转移魔法抵达席宸跟前,被士官们当成偷袭的刺客,差点打了起来。
女孩魔法不是很精到,脸上挂了点彩,但并不在意方才的交手,被士官们压到席宸跟前后,随便抹了抹脸上的血迹,便从裤兜里掏出一封用魔法护着的信封来。
“这是你父亲去世前留给你母亲的……”女孩一口西魔法帝国官语说得磕磕巴巴,好在大概能听懂意思,“席先生把信交给了师父,要师父代为转达,但你母亲不愿意看这封信,又退了回来,就一直保存在了师父那里。”
席宸拧着眉,拆信的动作微微顿了顿,忍不住又打量了女孩一眼:“你师父为什么一定要让你在今晚之前,把信送到这里?”
他抵达温斯庄园是临时起意,圣师不可能知道他在做什么,况且……他们一群东共和国人凭什么干扰他的私事。
“师父为您占了一卦……”女孩一脸朴实地说,“就在您向她谒问不久之后,师父说您身上牵系着某些机缘,她不愿意看您做坏事。”
“坏事。”席宸轻嗤了一声。
他理解东共和国语中所谓的“机缘”,也知道东共和国的占卜体系区别于西方,大部分都要折损起占者的寿数和气运。
但他并不想领圣师这个情……
“我想问的事她不告诉我,又何必给我送这些……”席宸冷哼,“父亲的信既然在她手里,为什么不早说?她有什么资格拿我父亲的东西。”
“师父只是代为保管!是席先生交给她的,她才没有动过!”女孩怼了一句。
席宸懒得跟对方计较,拆开了信,低头读起来。
的确是他父亲的笔迹。
席与风一生给苏茜公主写过许多封情书,文辞浪漫,风趣矜雅,随性但又真挚,像他的人一般……席宸有时候会想,他但凡能学到父亲当年的半点风度,都不至于连跟柏的婚事都保不住。
他父亲在信中向苏茜公主解释自己离开的原因,向苏茜公主道歉,称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他们的孩子。
为了席宸。
“我们有过最美好的时光,可阿宸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像我当初跟你说过的,我从不觉得人生是为了一个终点,但这并不意味着我不愿意跟你白头偕老,怎么可能呢?你知道,白首不相离是我血脉相连的故土对恋人最好的祝福。”
“可若未来每一天,我们都要活在会杀死自己最爱的孩子的恐惧中,我不忍心,我不想过这样的生活。”
“一件坏事总会牵连着另一件坏事,我不能无动于衷,我总要做点什么,他是我的孩子,是我跟你的孩子,无论如何,无论付出何种代价,我要把事情往好的方向掰回一点,哪怕一点点。”
“我可能再也见不到阿宸了,我现在的样子,也实在不敢见你,我会吓坏你的。”
“告诉阿宸,我爱他。”
“我也爱你。”
“如果有可能,如果你能陪阿宸更久一点,让他相信,无论命运的终点是什么,那不重要,哪怕他将来不得不背负着诅咒前行,可在诅咒之外,他还是可以有无限的未来。”
“他会交朋友,会有爱人,那个人也会爱他……相信我,会的,像我爱你一样。”
“死亡不过是一个句号而已,死亡的方式也不过是句号的形状。他的人生还有很多优美的长篇可写,魔鬼又没有禁止他快乐、幸福,也没有禁止他拥有一个丰富绚烂的人生,有什么好怕的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