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恩遇突然过来,易凡直接扔下手头的顾客,亲自给他做了造型。
“今天乔医生怎么舍得放你出来啦?”
卓恩遇露出了一抹微笑:“昨晚求了好久才答应让我出来,这不今天马上就来看看你的工作室。”
易凡目光凝重地落在镜中的卓恩遇身上,内心隐隐作痛。
卓恩遇的苍白与疲惫,已清晰映入眼帘,声音也变得低沉而微弱。
“怎么样?姐没给你这个大主播丢人吧?”
卓恩遇竖起大拇指:“特别好,凡哥永远都是最棒的!”
两人这天促膝长谈,话题穿越了过往与未来,畅所欲言,几乎不曾有过片刻的停歇。
进去的时候病态尽显,出来的时候光芒万丈,易凡给他做了造型,在他心里今天的特别帅。
出来时他不让易凡跟着,自己打车走了。
“老板,七七……好像有心事。”
易凡想起刚才卓恩遇一直在笑,突然觉得很诡异,还让他以后保重身体,记得找一个爱自己的男朋友,这不像是无聊来找他玩的,倒像是……
来告别的!
“帅哥,想要个什么样的照片?你看,我们这里有很多类型可以了解一下……”
“不用,就帮我拍一张就好。”卓恩遇又问,“现在拍了,马上里要,可以吗?”
摄影师笑了笑:“当然可以,那……你想要什么样的?”
“好看就行。”
摄影师指导他站立,卓恩遇却建议说:“不如让我坐着吧,拍摄一张半身黑白照片。”
那一刻,摄影师似乎有所领悟,却又似乎仍存迷惑。但最终,他还是遵照卓恩遇的意愿,精心拍摄,为他加送制作了一张色彩斑斓的照片。
“帅哥,彩色的才好看,你这样帅气的年轻人,适合在彩虹下生活哦,加油!”
卓恩遇稍显迟疑,付款时额外多给了他一百元。原本一张照片搭配一个相框的费用,尚不足百元,然而摄影师却接受了这份额外的慷慨。
他服务过无数顾客,而这位,确实与众不同。
“师傅,麻烦去这个地方。”
驾驶者目光在他身上逗留了片刻,注意到他手中紧握着一张照片,不禁好奇地闲聊道:“小伙子,这是要选购墓地?”
“嗯,去看看有没有合适的。”
……
此刻的医院之内,乔逸已经快疯了。
“人呢?他会去哪啊?我出去的时候他还在睡觉,怎么不到半小时人就不见了?!”
病房内寂静无声,一切物品各归其位,病服依旧叠得棱角分明置于床铺之上,唯一缺席的,是患者卓恩遇的身影。
“很抱歉,我们真的没看到他出去。”
乔逸先后拨通了千俞和孙丹蓉的电话,均被告知不在。连乔泽也表示未曾谋面,那么此人究竟去向何方呢?
乔逸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轻颤抖,往日灵巧的手指如今却需多次尝试,才能准确点击那个目标键。
千俞火速赶至医院,此时的他犹如狂风中的树叶,慌乱不安,逢人便急切询问是否见到一名男孩匆匆离去。
医院内人来人往,人流如织,要在其中精确锁定每一个离院的人简直是大海捞针。监控设备也难以在短时间内追踪到目标,无奈之下,乔逸只得向陈旭求助。
乔逸平稳地将车辆并入主路,此时,手机屏幕亮起,显示一个未知的来电号码。
“喂,是乔逸吗?我是易凡。”
乔逸骤然猛踩刹车,令紧跟其后车辆措手不及,引发追尾事故。他声音沙哑,带着难以掩饰的震惊询问。
“你的意思是,他去找你做了造型?”
“对,我怀疑他在向我告别,最近一定要看好他,他情绪太不对了。”
“……易凡,阿遇不见了。”
易凡过了几秒才不相信的问道:“你……你什么意思?”
“阿遇不见了,我找不到他了。”乔逸的声音带着颤抖,他从没像此刻这样无助过,“你能不能告诉我,他后来去了哪里?”
易凡说:“我追出来他已经走了。”
“滴滴滴!!!”
“滴滴滴!!!”
车笛声连连,乔逸僵在前方,电话挂断之后,他伏在方向盘上泪如泉涌,内心充满了对自己的怨恨,对卓恩遇离去的坚决同样满腔悲愤。
车窗遭遇猛力敲击,车主目见之人伏于方向盘之上,误以为其遭遇不测,遂不及怒,急忙拨打12122求助。正当欲呼援之际,车辆却突然启动,离奇驶去。
违法行为已不再是他此刻关注的焦点,他仅从车窗缝隙中递出一张纸条,上面匆匆写下了自己的电话号码,其余一切已无暇他顾。
“先生,总共是八十六万二,您看确定以后我就帮您留下来,这块风水好,最近我们也在打折,合适的话价格还可以给您再优惠一点。”
卓恩遇一身优雅的黑色中袖搭配笔挺的西裤,是某品牌的限量款,乔逸特意为他订的,昨天才拿到医院送他。
今日外出的时间过长,他已是疲惫至极,即便面上施以淡妆,也难以掩盖他那苍白得令人担忧的憔悴面容。
“刷卡,将所有信息以及地址发给……”
卓恩遇蓦地顿了顿,心中暗忖,既然在生时已给乔逸增添了不少困扰,那便在死后,再让他稍感烦忧吧。
“把资料寄给这个人。”
卓恩遇递给他一张名片,那是乔逸的。
成功刷卡完成购买手续后,销售人员随即热心向他推荐了几项附赠优惠,随后便离去了。
卓恩遇在墓地中久久伫立,而后才缓缓移动身躯,蹲下身去,或许是体力不支,最终选择了坐下。
他将自己的照片竖立在一片尚未刻字的空墓旁,轻轻抚过那光滑的石碑,面颊紧贴其表面,感受着石碑传来的丝丝凉意。
泪珠如同断线的珍珠,顺着脸颊悄然滑落,卓恩遇终究没能抑制住内心的崩溃。
人生最大的苦楚莫过于此:亲手为自己预备遗照,亲自挑选长眠之地,嘴角还需挂着笑意,向他人介绍这是自己将来的归宿。
他昔日求生不得,如今求生若渴,往昔生如行尸走肉,而当下,面临死亡,生活反而变得甜美起来。
对乔逸他始终舍不下,然而回想起这段时期他所付出的辛劳,所承受的无奈,以及背负的所有重担,他无法假装自己对一切茫然无知。
若真需一个结局,他宁愿是自己所挑选的那条路,要么毅然决然地离去,要么让他享有完整的生命。如此拖沓的折磨,既摧残了他自己,亦令关爱他的人备受煎熬。
良久后。
他轻轻地走到另一块墓碑旁,如同孩童向母亲撒娇般,俯身靠在石碑上,低声细语:“妈妈,我不想死。”
“我想好好活着,也想和乔逸走下去,但你看了吗?阿遇舍不得拖累他。”卓恩遇声音渐渐变小,“妈,你说要是我没有遇到他该多好啊?那样……我就不怕死了。”
恐惧的并非死亡本身,而是难以割舍你那深沉的哀伤。若我的离去带给你无尽的悲痛,我宁可选择消失在你的视线之外。
如此,你的心中仍能保留一份对我的怀念。
蔚蓝的天空依旧明净,头顶上方悠然飘浮着一朵云彩,它似乎温柔地想要拥抱这个孤苦无依的孩子,又仿佛默默地为他遮挡寒风,充当着柔软的棉被。
约在午后四点钟,乔逸接到了来自墓园的一通电话,传达的信息简洁明了。
“您好乔先生,有位卓先生晕倒在了墓园,请您马上过来一趟。”
乔逸恍惚中已驾车抵达了墓园,他唯一清晰的记忆是目睹那一幕时,头痛欲裂,宛若炸弹在脑中引爆。他紧紧按住胸口,咬紧牙关,忍受着剧痛,一步一挨地缓缓前行。
瘦弱的少年安静地伏在母亲的墓碑之上,宛若沉入了甜美的梦乡,而他身旁的另一座未刻字的空墓,其前摆放着一张黑白照片。
“阿遇。”
乔逸痛到感觉已近麻痹,对于卓恩遇独自外出企图结束生命之举,他未起一丝责备之心。他仅仅满怀同情,对孩子那颗过早懂事的心感到痛惜,为何他们未能及早相识相知。
他小心翼翼地将意识模糊的人抱上救护车,倾倒酒精,为他拭去那顺着脸颊流淌的鲜血。
他生怕动作过于粗鲁,伤到阿遇,于是用棉签轻柔地抹过,直至肌肤恢复洁净,随后,他在这片刚刚清理过的肌肤上,印下了一个温柔的吻。
“阿遇,你今天真的好帅,逸哥很喜欢。”
车上的急救人员无一例外地眼泛泪光,目睹乔逸沉着地替心爱的人整理衣衫,声音柔和而从容,不带一丝愠怒。然而,那串串泪水却如断线的珠子,不断沿着脸颊滑落,听来令人感到无比心酸。
“你说他给自己准备了遗照和墓地?”千俞惊愕道,“ 他……他这是准备要做什么呢?”
“他想死在外面,这样就不用连累我们了。”
这话是乔逸说的。
卓恩遇又一次被紧急推进了抢救室,这一次,情况恐怕不容乐观。
众人齐聚门廊之外,神色无不焦灼忧虑,听闻那番话语,个个皆愣在当场,犹如石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