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他衣襟心口处颜色极深,最触目惊心的,是那里有个残缺的洞口。
他垂在身侧的双手亦是鲜血淋漓。
沈行雪霎那间只觉魂飞魄散,猛地推开姬酆,奔上前去。
“陆为霜!”
陆为霜原本低垂着头,大步行来,听见呼声,不禁一怔。
沈行雪奔近前来,看着陆为霜狰狞可怖的心口,鲜血淋漓的双手,颤声道:“你……你怎么了?你的手,还有你的……你的……”
陆为霜出来时没想过此节,心是他亲手挖的,下手不轻。不至于损害法力,但也没之前轻易复原手上伤口那样简单迅捷,需要几日才能慢慢康复。除了些微疼痛外,并无其他大碍。
见沈行雪如此担忧,道:“我……”
刚说一个字,便怔住了。
沈行雪抬起头,眼眶湿润,眼角发红,两行泪刷地流了下来。他手足无措,在陆为霜身前,不知如何是好。想去抚摸,又不敢轻易触碰,怕给摸疼了。
他只以为陆为霜身受重伤,命在顷刻,大脑一片混沌。他如今一介凡人,既帮不了,也不知道该怎么帮。慌慌张张道:“你,你需要我做什么?找……找大夫,我们快去找大夫……魔界有大夫吗?快……姬酆……”
陆为霜血肉模糊的心口在他眼前一阵阵模糊,又一阵阵清晰。不仅他一人心慌意乱,其余人等俱是暗暗心惊。刹那间便能让千百人众化为虚无的魔尊,竟受此重伤!这诡修究竟有多么厉害!难道魔尊在遗祸天渊遗留了如此多的力量,连自己都难以对付吗?
姬酆跟随魔尊日久,也从未见过他这等模样,拿不准情况是否严重。听见沈行雪召唤,忙走上前来,道:“尊上……”
见魔尊只低头盯着沈行雪看,后面的话不由自主说不出来。
陆为霜亦是心慌意乱,不知如何是好。见沈行雪落泪,心中便似被刀剑刺中。想伸手把沈行雪脸上的泪擦干净,怜惜中甚至想把人揽进怀里好好安慰一番。然而,克己复礼,绝不做任何逾距之行的念头已经被他强硬地刻入骨子里,不会再行差踏错一步。
他手指微动,紧握成拳,鼻腔一阵猛烈的酸涩。
若不是他,沈行雪怎么会伤心至此?他从未见过沈行雪哭,如今却因他而泣。
说来说去,都是因为他。
他就是生来的扫把星,总是让沈行雪不得好过。
如果不是他依旧心怀不轨,执念如此,怎么会堕入幻境?又怎么会惹得沈行雪伤心?
他总是一次一次,让沈行雪不快。只要接近他,沈行雪身上就不会发生任何好事。
悔恨之下,对自己生出无限憎恶,只恨不得一剑结果了自己。
深吸口气,压下眼中泪意,道:“本座不生不灭,别说只是心口破了个洞,哪怕是心给人挖出来,照样能生龙活虎。你……”
触碰到沈行雪通红的眼眶,彷徨失措的模样,那些冷言冷语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回想师尊待他如此,而他以往却大逆不道,一门心思妄图欺师乱/伦,愈加悔恨,差点忍不住泪意。
然而却无论如何说不出更加狠心的话了,道:“你……你别担心了。”
沈行雪如何能不担心?他只当陆为霜都要死了还在强撑,整个人六神无主,道:“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我们我们快回魔界……先上轿……算了,你现在这样,还是不要动……”
陆为霜的心口时而洇出一点血液,将衣襟处的颜色染得愈发的深。沈行雪把自己的衣袖团起来,塞在他心口处,企图堵住,不让血再断断续续地往外冒。道:“姬酆,你去把……把马车带过来……”
他堵住陆为霜心口的双手抖得厉害。
慕容明月走上前来,伸袖掏出一瓶淡青色的陶瓷瓶,道:“魔尊若不嫌弃,可以试试我这生灵散。可生肌止痛止血,药到效生。”
沈行雪虽对如今的世界不太了解,但也知药宗宗主给的药,那必是上上品,忙接过道谢。拔开瓶塞,竭力稳住自己颤抖的手,往陆为霜心口倒。
白色的粉末倒在陆为霜心口伤处,正要再往陆为霜手心那触目惊心的剑伤倒时,陆为霜眼眸一颤,想起自己这伤是怎么来的。一愣之下,将手抽出,魔息扫过,伤处即刻复原。
心慌之下,沈行雪无暇多想。眼见白色粉末被陆为霜心口的血浸红,似乎并无多大用处。他竭力保持镇静,道:“姬酆……马……马车……”
正在此时,林中传来一阵呜咽之声。
左蝉衣和流云山一行人出来了,竹清手里抱着一具尸首,正自仰天痛哭,流云山其余人等俱是呜咽拭泪。
大惊之下,众人看清竹清抱着那人竟是姜雪。
周道全道:“这……这是怎么回事?”
竹清抱着姜雪,轻轻放在地下,众人都看清,姜雪心口自前而后被洞穿,血肉模糊,比之陆为霜的伤口更狰狞可怖几分。
竹清嚎啕痛哭:“师姐,师姐。”
左蝉衣叹了口气,道:“我们进林找寻那诡修踪迹,但是没找到。越走越深,忽然之间听到有人哭。等赶过去,看到的就是这样了。”
流云山一行人先她们一步出发,在这密林中发现那诡修的踪迹,追赶缠斗。轩辕雨留着余力围困魔尊,在林中与她们围绕,几人行踪不免分散。姜雪一人追赶轩辕雨的踪迹愈走愈深,她并非冲动之辈。只是有失之交臂在前,更是对深仇大敌埋伏在侧毫无所觉,心中情绪积压。眼见仇敌近在眼前,如何能忍?
她修为不弱,否则坐不上流云山大师姐之位,却没想到这诡修如此厉害。
等左蝉衣等人赶过去,正巧林中魔息与阴气也尽数退散。料想魔尊已然将那诡修制服,便出林来。
左蝉衣转眼,瞧见一旁的魔尊,惊道:“魔尊!你怎么也受了伤?那诡修竟如此厉害吗?”她探头左看右看,“那诡修呢?是不是被你抓起来了?哪呢?”
众人都想问这个问题,奈何魔尊看起来身受重伤。其实传说中魔尊不生不灭,别说心口破了个洞,即便是心给人挖了出来,那都跟搔了个痒一般不值一提。方才魔尊走过来时,身形一如既往的挺拔,步伐矫健,除了脸色有些微白,胸口的血洞和双手的鲜血有些可怖外,实无其他虚弱之处。
然见沈行雪好一番焦急,又都忍不住开始犹疑。
姬酆已将魔驾迁了过来,沈行雪此时此刻一心都扑在陆为霜身上,对周身的一切都毫无所觉,小心翼翼扶着陆为霜,道:“走……走吧。”
陆为霜低垂着眸子看见沈行雪垂下的眼睫带着一片湿润,白皙的脸更是紧紧绷着。心中仿佛被万千细细密密的针刺般,五百多年光阴如奔腾的江河从身躯中冲刷而过,到头来,只余悔恨。
心道:陆为霜啊陆为霜,从前师尊待你这样好,你却不知感恩,不懂回报。一意孤行,为一己儿女私情逼得师徒陌路。你在师门外长跪不起,磕头不止,只想着自己的心意绝不有假,只想着山崩海逝也绝不转移。你觉得自己真是深情啊,你觉得这些重要吗?是,对你重要。你从来只顾自己感受,随心所欲,从不顾旁人。
倘若你真心喜欢他,又怎会不顾及他的意愿?
师尊待你好,你难道不清楚吗?出来时,又为何忘记遮掩遮掩身上伤痕?
想来想去,只觉心如刀绞。
他从前总说他喜欢沈行雪,可相比起来,他对沈行雪的好,比起沈行雪对他的好,根本就微不足道。他怎么敢说这种话?
同时,心中怒火升腾。势必要将那胆敢让手下人伤害沈行雪之人捏成肉泥,叫他求生不能,求死不得。
眼中阴沉一闪而过,陆为霜悄悄使了个障眼法。等沈行雪再一抬眼,他心口的洞已然不见,连带着衣襟伤的血迹都消散,一怔,陆为霜道:“你看,本座好了。”
说到这,他差点哽咽起来。顿了顿,才续道:“本座是魔尊,这世间,还没什么能伤到我。你若是不信。”陆为霜眼神在一众修士身上扫过,“本座再吓他们一吓便是。”
修士们一惊,这跟她们有什么关系!
沈行雪差点头皮炸开,都这样了还要动用法力,不要命了吗!心念电转,想到这毕竟修士众多,即便身有不适也不能让他们知晓。毕竟他们只是暂时同路,不代表修界魔界交好了。他关心则乱,刚刚只以为陆为霜性命垂危,反倒忘了这茬。听陆为霜如此说,只得竭力按下心中担忧。
左蝉衣打了个激灵,忙哈哈笑道:“魔尊,魔尊,没有必要,没有必要啊。我们大家谁不知道你英明神武,法力无边啊。咱们还是先问问那诡修,到底是何人指使她吧。”
方问渊的魂魄被陆为霜收走后,现今也不知还活着吗。不知那诡修是不是也被陆为霜如法制炮了。
陆为霜沉默须臾,却道:“让她逃了。”
左蝉衣道:“什么?!”
众修士也是一片哗然。
陆为霜这话一出,沈行雪就知道要大事不妙。
本来大家就都疑心陆为霜,好不容易一步步洗脱嫌疑,到了关键时刻,却出了岔子。
堂堂魔尊会奈何不了一介小小诡修?他曾血洗五大仙门,连千百修士都能在刹那间化为虚无!
更何况,他自己遗留在成魔之地的魔息,难道还会不受他的控制吗?那本来就是他的东西。那诡修拿了他再多遗留的魔息,又怎能真正与他抗衡?
陆为霜更没有其他片语的解释,更自知这番说辞难以取信于人。然而其他,却也不能说了。
他生平从未如此受人挟制,那诡修更是得知了他的秘密。他倒不怕被普天下之人知晓,只怕沈行雪终有一天会得知。她活着一天,对他就是个威胁。威胁他也就罢了,只怕威胁到沈行雪。
冷笑道:“她逃得了初一,逃不过十五。终有一天,本座会把她活活……”
沈行雪自知陆为霜又要说什么捏死不捏死的了,他不知怎样才能让陆为霜逃脱死局,觉得多积点口德也是好的。忙打断道:“好了,不用说这个了……我们还是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吧。”
接下来自然是继续去遗祸天渊,然而,之前他们都是听魔尊的。果然幕后之人自投罗网,可没想到竟给逃脱。倘若那诡修真如此厉害,连魔尊都奈何不得,他们继续前行,岂不是危险重重?而魔尊又忽然变得捉摸不定起来,实不知如何是好。
只陆为霜知道,那诡修大败而逃,不会再重来。幕后之人此时应该也不会有动作,他们唯一的线索只剩下遗祸天渊。只要取得是何人取得他遗留的魔息,自然就能把人揪出来。
众人沉吟间,左蝉衣道:“去遗祸天渊吧。”
别人能想到,她亦能想到。虽然直觉觉得魔尊并非奸恶之辈,但事情未水落石出之前,毕竟不能盖棺定论。道:“我们此行,是为了修士们不再被残忍杀害。唯一的路就是去遗祸天渊,总不能巴巴地等着有人再死了,再去查找线索吧?反正离遗祸天渊也不远了,来都来了,总要去看看。”
众人再行。
沈行雪其实并不想陆为霜去遗祸天渊,他身有重伤,还不知道怎么样。但若真就此回魔界,不就坐实了他重伤未愈吗?刚刚又平白多出一层岔子,难保修界不会围攻魔界。陆为霜本就受月圆之夜影响,法力有损,他本就耽心。果然见陆为霜带了一身伤出来。
事到如今,也只能保持冷静。
菩提镜若真能预言未来,陆为霜此时必不会有性命之忧。怕就只怕,一切之因便由此而起。
坐上魔驾,沈行雪顾不得避嫌。坐在陆为霜身边,伸手便去扒他衣服。
陆为霜一惊,忙捂住自己胸口,,话都说不利索了,道:“做,做什么!”
沈行雪自知以他现在身份这样不妥,但也顾不得了,道:“只是看看伤。”
陆为霜猛地往后退了一大截,道:“不是说了,已经,已经好了吗?”
沈行雪忧急如焚,跟过去便想继续扒,道:“你骗得了别人,骗得了我吗?原本就法力有损,还孤身一人下去。”
细节决定生死,什么避嫌,尴尬,沈行雪通通不顾了。被看穿,被厌恶什么的,都不重要。没有陆为霜的命重要。
他急着要看,陆为霜急着要躲,被沈行雪挤到了角落。车身一震,姬酆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忙掀开车帘一看,“尊……”
话没说完,便看见了车中景象。呆了呆,眨了眨眼,摇摇头,确认不是自己眼花。
理智告诉他,太师定是在查看尊上身上的伤。然而,尊上这满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