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魔尊就要反攻过来，周道全当机立断，道：“启聚煞阵！”
说完，咬破指尖，鲜血在地上快速画就一个繁复的阵法。
聚煞阵，乃为凝聚煞气所用。其实并非正统仙门所用之法，但对付魔尊。非常之时，用非常之法，自然也无人异议。
与传统阵法不同，聚煞阵所画的符箓，乾坤逆位，阴阳颠倒。对画符者也有极高的要求，稍有不慎，便会迷失其中。不仅能凝聚煞气，还能最大限度地放大煞气，亦能影响被法阵所困之人。
主符画就，蹲守在其余八个方位上的人也都咬破指尖，快速在地面完成符箓。
鲜红的血渗透进地面，眨眼之间竟变成了黑色！紧接着，整片大地震荡，天空彻底阴沉下来。
陆为霜目光一凝，原本消失在遗祸天渊的怨气，此时铺天盖地的涌现了。
他低下头，看见干裂的地底，每一条缝隙都被漆黑的怨灵所填满。它们犹如一条蠕动的蛇，不断地朝着他所在的方向聚拢。不仅是地底，还有数不清的幽幽的怨灵从地面升起。耳边呼啸的风声，被怨灵们充满恨意的控诉代替。
陆为霜被怨灵团团包围了起来。这些怨灵甘愿以魂灵祭祀阵法，也要将他撕碎。
无数怨灵在陆为霜身周穿梭来去，嘶嘶笑着道：“陆为霜！魔尊！你死定了！”
陆为霜抬手扼制住一只怨灵，冷声道：“你们为何而死？难道自己不清楚吗？”
被他抓在手中的怨灵似乎瑟缩了一下，有那么一瞬间，竟萌生出了退缩之意。
陆为霜道：“若不是你们，我师尊又岂会死！”
仿佛是激起了什么回忆，怨灵们集体颤抖了须臾。很快，被杀死、被血洗、被灭门，无辜惨死的回忆重新绕上心间，它们尖锐的声音道：“你师尊为何而死？你自己不明白吗？那全都是因为你！全都是因为你！”
陆为霜双手颤抖，生生捏碎了手中怨灵。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回荡在遗祸天渊，但是很快，被他捏碎的怨灵竟又重新聚合在一起。这便是聚煞阵的威力之一。
是他害死了师尊，是他害死了沈行雪……这个念头在他心中不断盘旋、壮大，犹如一个滔天巨物，将每一处脉络扎根进他的心脏之中。
陆为霜低吼一声，一剑挥出，心脏骤然传来剧痛，登时持剑驻地，喷出一口鲜血。
沈行雪赶来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画面，他瞳孔急遽的收缩扩张，嘶声喊道：“陆为霜！”
原本他的想法是，自己拜托姬酆帮一下自己，让自己假扮成陆为霜的模样，提前赴遗祸天渊的三日之约。聚煞阵只能用一次，待他受过，这些修士便没有其他的办法来对付陆为霜。这是他当前所能想到的，他唯一能做到的，唯一的事情了。
可谁知他一睁眼，却发现自己竟睡了整整三天三夜！若不是行雪剑在他身旁震颤不休，他都不知道自己会睡到何年何月！
见到这一幕，他几乎魂飞魄散。然而，跑了没几步，他浑身忽然被定在原地，动弹不得。
沈行雪使劲挣扎，但无论如何都无法再迈动双腿分毫。
被陆为霜轰出去的姬酆狼狈地走过来，抱拳道：“太师，您来了。”
沈行雪道：“姬酆，快，我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定住了，你快给我解开！”
再这样下去，他人都要疯了。
姬酆咂摸了片刻，诚实道：“太师，您这个……是尊上施的法，属下也不知如何做解。”
沈行雪又气又急，却无可奈何。
“陆为霜！”
陆为霜伸手擦了擦嘴角，持剑起身。此时此刻，几乎整片遗祸天渊的怨灵都围在了他身周，他仿佛被一片被黑色风刀组成的汪洋大海所笼罩。
怨灵划过身侧，竟在他衣袍上划下一道口子。这个发现让怨灵们热血沸腾起来！要知道，不论从前还是现在，它们何曾近得过这个天之骄子的身？遑论割破他一角袍袖。
它们嘿嘿笑道：“你今天死定啦！陆为霜！你今天死定啦！”
“是你害死了你师尊！是你害死了沈行雪！”
是他！
是他害死了师尊！
是他害死了沈行雪！
陆为霜猛地劈出一剑，道：“不论是我，还是你们，都是害死他的凶手！我死定了，你们也一个别想逃掉！生，我要你们死！死，我今日就要你们魂飞魄散！以报他身死之仇！自爆之苦！”
他心里只剩下一个念头——要让这些怨灵魂飞魄散！要让这些怨灵魂飞魄散！魂飞魄散！
沈行雪远远地看见他仿佛疯了般持剑砍向飞速穿梭来去的怨灵，黑袍被割出越来越的口子。他摇了摇行雪剑，没注意自己嗓音颤抖的不像话，也没注意自己边说边哭，只道：“你，你快去帮帮你的主人，快……快去……”
然而，行雪剑只是立在他身前，好似天崩地裂也要守护在他的身前，并不去保护自己本该保护的主人。
“去啊！”
沈行雪忍不住喊了声。
行雪剑顿了顿，却只是绕着他飞了几圈。
沈行雪感到从未有过的无助和绝望，陆为霜孤身一人，如何与这万千修士、万千怨灵抗衡？
周道全等人见魔尊状若癫狂的模样，显是已经被心中的杀戮之欲所控，彻底失去了神智，心下一喜。画符的手指往地面一按，九条血线飞速朝着魔尊蔓延而去。九条血线在魔尊脚下凝为血红的一点，霎那间，飞沙走石，整片天地都仿佛要颠倒了过来！
一道冲天的红光破煞而出，无数怨灵聚集在了陆为霜头顶。
此时的陆为霜早已衣衫褴褛，一身黑袍上下俱是割开的口子，就连脸上也被划了一道。他越是想要将这些怨灵杀之，体内的法力就越是不受控。自从沈行雪来了后，他一直都能闻到淡淡的、若有似无的桂花香味。他对这香味敏感，又惧怕。泡了三日三夜的冥寒池，在这一刻功败垂成。无限的杀意中，一个强烈，又被他强行压下去的念头在心头不断浮现——
好想在死之前，记住这个味道啊。
法力在他体内左突右冲，犹如一头狂躁的野兽。
聚集在他头顶的怨灵向他轰然压了下来！
陆为霜胸口一痛，吐出一口鲜血。双膝一软，跪倒在地。
沈行雪目眦欲裂道：“陆为霜！”
他努力抬腿，依旧动不了分毫。
不过这样还远远不足够。
怨灵在此刻被炼化成了冲天的煞气，分化出了一团直直穿过陆为霜胸口。
时间仿佛静止了。
沈行雪目光中映着陆为霜跪倒在地，形容狼狈的模样，看着无数煞气在他体内不断穿行。有那么一时片刻，他甚至感受不到自己的存在。
“陆为霜！”
泪水如珠串般滴落在地上。
周道全等人都纷纷大喜，这聚煞阵果然威力无穷！失去理智的魔尊根本毫无反手之力！正要再接再厉，跪倒在地，一动不动的魔尊，忽然抬了抬眼，继而抬起了头，最后驻着剑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
周道全等人不由得暗暗心惊，但很快又不以为意。魔尊纵使法力高强，也不过是强弩之末，纷纷更加卖力地催动法阵。
九根血线愈来愈红，红得几乎要发黑。
沈行雪道：“你们给我住手！否则，我必定会让你们血债血偿的！”
陆为霜低垂着头，任由煞气从他身体内穿过。良久，终于发出了一点声息。
道：“想杀本座。”
他轻轻笑了声，道：“痴心妄想。”
话音落，他猛地单膝跪地，魔剑深深插进他脚面下血红的一点之中。顷刻间，排山倒海的魔息从剑身翻卷而出，带着摧枯拉朽之势覆盖了整个遗祸天渊。
天地间倏然一片寂静，随后发出一声轻轻地、好似什么碎掉的声音。
聚煞阵，碎了。
九条血线急速退回，血线末端的人顿时喷出一口血，晕死了过去。
操控阵法的，都是修界翘楚，各大门派的掌门人物，现今她们齐齐倒地，人心登时散乱。
孙念慈看着周围倒地的人，心惊肉跳。为保万无一失，她没有参与到阵法中来。可没想到这样还是没有杀死魔尊！当即下令：“快撤！”
刚刚被炼化城煞气的怨灵们发出一声声刺耳的尖鸣，争先恐后地四散奔逃。
五百年前那种死亡的绝望重新回来了。
伸手不见五指的魔息中，一片混乱。
“陆为霜！”
沈行雪终于能迈动自己的双腿了，他立刻跑进了浓黑的魔息中。就在这时，遮天蔽日的魔息在转瞬之间消散的无影无踪，露出了单膝跪在中间的陆为霜。
沈行雪逆着人流与风沙向他奔去，到得近前，双腿一软，再也站立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用颤栗不止的双手将人抱住。
这个人曾经是他的徒弟，后来被他逐出师门。沈行雪以前或喜或怒、或训或赞，要么叫他的名字，要么叫他一声徒儿。此时此刻，却不管叫哪个都不好，叫哪个都不足以表达他心头的惧怕。
只颤声道：“……我的心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