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历克斯一怔。

不知道是谁动了一下，碰到原本撩起来的简易帐篷帘子，不牢固的卷帘立刻松下，圈成一个不大的密闭空间，将两人围在里面。这个本来是方便换药的私密小空间，悄然成了诉说真心话的场地。

虽然周围还是吵闹，但在这方被围出来的小小天地里，空气和呼吸一样安静。

郑曦打量他的表情，担心他是真的没听到，有点不好意思地垂下眼，小声说：“你的船票……我答应了。”

说完后等了两秒，明明四周还是嘈杂的，这一小片天地却静极了，她连自己的呼吸声都能听到。

郑曦悄悄地稍微抬起一点头，谨慎地往上看了看，正好和亚历克斯怔然的眼眸对上。

这一次对视就像打开了什么开关。

像是没听清一样，他缓慢而轻声地问：“我好像没有听清，你可以再说一遍吗？”

理论上来说，现在的环境不适合说这些。

毕竟，这里是露天场地，不远处还有其他人。

可是，心里的情绪和心脏的跳动一样无法止息。

她想表达自己。

郑曦握了握拳，在心里给自己加油打气，深吸一口气，抬眼对上亚历克斯的视线，认真道：“我说，我答应你。”

亚历克斯定定地注视她，嗓音极轻：“你知道我是什么意思吗？”

郑曦回忆了下那天的场景，觉得自己应该没有会错意。

十八年的感知力全部供给那一刻了，她相信自己的判断。

她肯定地点头：“嗯。”

亚历克斯身体稍微前倾了点，那双碧绿的眼睛像是被风拂过的树林，枝叶簌簌摇动，有朝露在枝叶上闪亮，让他的眼眸看起来晶莹剔透。

他紧盯着郑曦的眼睛，郑重道：“我的意思是，我喜欢你。”

郑曦莫名有点不太敢看他的眼睛，垂了垂眼皮，点点头：“嗯。”

亚历克斯没有放过她的眼睛，又往前倾了些许。

现在，他和郑曦之间的距离，已经超过了郑曦的安全社交距离。

但郑曦没有阻止他。

她垂着眼，身体因紧张而绷直，虚握的拳头成了实心的。

亚历克斯哑声道：“我想和你在一起。”

郑曦还是不敢看他的眼睛，继续点头：“嗯。”

亚历克斯试探着伸出手，但犹豫了下，没有直接握住，而是摆成一个和她同款的拳头，和她手碰手待一起。

“你愿意和我交往吗？”

离得太近了。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

近到，听到的这句话就像是在她耳边直接响起的一样。

郑曦感觉耳朵在发烫，为了不过分关注这种感觉，她选择迁移自己的注意力。

她主动握住亚历克斯的那只拳头——没能包住，因为他的手比她大得多。

既然决定勇敢一回，就该贯彻到底。她想。

于是郑曦试探着分开亚历克斯的十指，很顺畅，毫无阻碍，就像这只手是随她摆弄的一个玩具一样，轻而易举就被打开，然后指缝相贴，十指紧扣。

郑曦握住他的手，回望：“嗯，我愿意。”

亚历克斯直愣愣地和她对视，眼睛睁大，郑曦在这汪碧水里看见了自己的倒影。

和过去很多次一样，这双眼睛里一直只有她。

郑曦曾经动过许多次拒绝的念头。她在心里告诉自己，那是欧国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王子，出身尊贵，含着金汤匙长大，和自己这种长时间挣扎在温饱线上的贫民是天壤之别。虽然现代社会已经不那么讲究门当户对，但如果双方家境相差太大，通常是不会幸福的，是不会有好结果的。

而且还有女王，她真的会同意吗？让一个贫民女孩儿当王妃，让她成为王子的另一半，成为王子的半身、成为他的脸面之一？

更别说亚历克斯长相好性格好身材也好，各方面都完美到无可挑剔，喜欢他的人多到根本数不过来。

她列举过很多理由，可是这些拒绝的理由里，没有一条是她不喜欢亚历克斯。

因为她对亚历克斯有好感，是有一些喜欢的。

郑曦很纠结。

真心太易变了，她不知道亚历克斯的这份真心能维持多久。她不敢赌。她不敢用自己的未来去赌一个不确定的可能性。

可是亚历克斯敢。

在地震的那一刻，他毫不犹豫地用自己的未来去赌了这个可能性。他明知道自己可能会被拒绝，明知道这可能是一趟有去无回的援救，可他还是赌了。

他愿意为你付出生命。郑曦在心里问自己，你还不愿意相信他吗？

——你愿意相信他吗？

——愿意。我也想给自己一次机会。

给自己的心一次机会，毫无顾忌地去爱一次。

郑曦温柔地凝望亚历克斯，握紧了他的手。

亚历克斯的表情有点恍惚，像是做了个没睡醒的美梦。

他小心谨慎地问：“所以，现在我是你的……男朋友，了吗？”

郑曦笑着点头，给他肯定的答复：“嗯，男朋友。”

亚历克斯用空着的那只手捂住了眼睛，想侧开脸——这个举动让眼尖的郑曦注意到他的耳朵红了——但像是舍不得似的，刚偏转了一点点弧度，立马转了回来，指缝还悄悄张开，碧水般的眼眸望着她，聚集了欣喜、不敢相信、激动等诸多情绪。

他开口，语气也带了些从来没有过的无措：“抱歉……我太激动了，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亚历克斯顿了顿，放下手，望着她，小心翼翼地请求：“我可以抱一下你吗？”

不等郑曦回复，他又自顾自拒绝了自己：“不，不，这会碰到你的伤口。”

他重新看向郑曦，换了个请求：“我可以摸一下你的脸么？”

郑曦一愣，反应过来后，脸颊立刻烧红。

她移开视线，把视野的焦点定在手上，慌乱地点头：“啊，可以。”

微凉的手掌抚上她的脸庞，带了点晚间的凉意，但更多的是不敢亵渎的珍视。如微风一般，轻柔地拂过后，亚历克斯收回手。

紧接着，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

郑曦瞪大眼睛：“？？？！！！”

亚历克斯的眉头皱起，眼神却是放松的。

他舒展了一个很温柔的笑：“不是梦啊。”

郑曦感觉自己的心脏一角似是被人捏了下，有点疼，还有些酸。

她想给亚历克斯一个拥抱，但在视线触及他身上那些绷带后，酸疼化作更深的愧疚。

……他的身上，本来没有这么多细碎的伤口的。是因为紧抱着她冲出酒店，所以她身上那些玻璃碎片，也扎在了他的身上。伤口不深，但密。

郑曦的手指隔空摸了摸绷带，心疼地问：“还疼吗？”

亚历克斯握住她的手，温声道：“这话该我来问你。”

郑曦的心软下来，轻柔地擦去他脸颊上的灰，由衷地感谢：“亚历克斯，谢谢你找到我，救了我。”

如果没有亚历克斯及时把她带离电梯，就算她能侥幸活下来，伤势也绝对会狠狠翻倍。

亚历克斯的说话声仍然闷闷的，郑曦很少见到他这一面，感到新奇，不由得用手指划过他的脸，像是逗小孩子那样。

亚历克斯顺势用自己的脸蹭了蹭她的手，然后按住她的手不放，闷声说：“去你的房间找不到人的那一刻，我都要吓死了。”

他略去了路上逆着人流的不易。

略去了沿着安全通道一路狂奔的辛苦。

略去在房间走廊到处找都找不到的担忧焦虑。

也略去找工具去砸电梯门的艰辛。

只是偎着她的手，像是后怕至极那样一遍又一遍地蹭，也像是怕她消失那样紧紧贴着不放。

郑曦温声安抚他：“我不会消失的，我一直在这里，我陪着你。”

亚历克斯的动作慢慢停下来，他抬眼看向郑曦，目光里有鲜明的犹豫。

“怎么了？”郑曦问。

亚历克斯看起来很纠结，眉头都皱在了一起。

郑曦耐心等着他开口。

好一会儿，亚历克斯才低声说：“我觉得，这样对你不公平。”

郑曦一愣：“嗯？”

亚历克斯觉得自己很矛盾。

他明明是想先和她绑定，不论用什么手段，反正先在一起，之后再慢慢巩固感情。地震来得刚好，满足他的心愿，打动了她，让她答应他的告白，两人顺理成章在一起。

可是，他希望她答应和他在一起是完全因为他这个人，而不是因为什么吊桥效应之类的。

而且，被外力助推着答应下来，对她是不公平的。

亚历克斯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给我一个见习期吧。”

郑曦愣住：“嗯？”

亚历克斯认真地看向她：“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会向你证明，答应我不会成为错误的选择。”

“这一个月的见习期，就是你对我的考察期。”

郑曦愣怔地看着他，第一次见到有人主动给自己上难度。

但好像更安心了。

这种事事都被人放在心上，连自己没想到的地方也被人细致妥帖地考虑好的感觉，实在是很好。

郑曦点点头：“好啊，那先给你加一分——”

她竖起一根手指，笑眯眯道：“作为自觉的奖励。”

亚历克斯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唉，感觉给自己挖了个坑。”

但不超过一秒，他就笑起来，温柔地注视郑曦：“不过我心甘情愿。”

郑曦的耳朵又变红了。

亚历克斯没有放过她的打算，勾了勾她的手指，弯腰仰头看着她，在灯光的照耀下，这个角度让他的眼睛里仿佛盛了一空星星，亮晶晶的。

亚历克斯知道自己的眉眼长相是凌厉挂的，所以他悄悄地、用尽量不明显的方式瞪大了眼睛，柔化了凌厉长相自带的攻击性。

“你也喜欢我吗？”

郑曦下意识点了下头，但潜意识里感觉有哪里不对。

亚历克斯什么变成杏眼了……而且他的声音好像也柔和了很多，甚至都不像平时的他了……

思绪飘到这里，郑曦终于反应过来。

她哭笑不得地捧起亚历克斯的脸，问：“你在对我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