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老大话音刚落,她们眼前便出现了一副极其可怖的画面。
苍老枯死的脸皮簌簌掉落,佝偻的身形也舒展开来,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骨骼咯吱声,一切发生在瞬息之间,再看时,面前老叟已经变作一个少年。
那少年作南楚打扮,丹凤眼,下三白,蝎子样式编的小辫垂在胸前,手上挂着一串刻着诡异花纹的铃铛,说不出的邪气。
不知是否错觉,鹿菀总觉得他有些眼熟。
叮当叮当。
那群低头默坐的船客突然抬头,齐刷刷看向华慕与鹿菀,肤色发青,有些已开始腐烂。
昨日出去采买的几个大姐,竟也坐在里面!胸口处被掏出一个窟窿。
鹿菀面色骤变,华慕护在了她身前。
“华慕,你怎么还没死呐?”阴柔软媚的声音带了几分惋惜。
这个楚人,竟知道华慕的真实身份!
他摇动手中铃铛,船上尸体骤然起尸,向她们扑过来,那些“人”的指甲长得怪异,锋利无比,每一下都朝鹿菀和华慕的脖子上戳去。
船上空间狭窄,华慕绞断了一具尸体的脖子,但死人却永不知痛,脖子软搭在肩膀上,身形扭曲地朝她们再次爬了过来,速度极快。
鹿菀来不及悚然,兀自躲避着,扔给华慕一柄小刀,又替她挡掉背后的攻击。
“为什么反抗?你不是一直想死吗。”少年的衣袍无风自动,邪性古怪,他的声音诱惑至极:“你害死了唯一对你好的人,难道不该为她陪葬吗?”
“闭嘴!”华慕将一具腐尸踩在地上,碾碎了脊骨,一只红色的蛊虫从尸体口中爬出,偷偷钻进华慕衣角……
“嘻嘻,生气啦。”少年刻意撩拨她,“生气也没用。”
“沈棠舍不得你,她不愿意帮你。”
“可母亲已经等急了。”
华慕最初还能冷静应对,但随着那如影随形的铃铛声,逐渐狂躁起来,越来越多的死尸被她扭断脊椎,赤红的小虫子朝她爬过去。
“自觉一点不好吗?”少年无声无息地向她靠近,银质护腕中冷光一闪,“别让母亲难过。”
袖剑出鞘。
眼见便要擦过华慕咽喉,却被鹿菀一把扯了过去,堪堪削下华慕一缕长发。
这少年擅蛊术,手中铃铛更是乱心智,随着夜色降临,空气中不知何时被浅紫色雾气所笼罩,竟让鹿菀都有些眩晕,再待下去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那铃铛声似乎从极远的地方传来。
少年的脸突然贴近,几乎是附在鹿菀耳边问她:“横死之人,灵魂会一直留在死地。平沙城的无辜百姓,鹿将军的尸骨,被收殓了吗?”
随着他的低语,湖水开始咕嘟咕嘟往上冒,汹涌浪潮铺天盖地涌入船舱,鹿菀下意识退后,却发现水是红色的。
血水中,无数张脸明明灭灭,哀嚎着扯住鹿菀的脚尖。
“这是你的杀父仇人。”
“你护着她,不会做噩梦吗?”
“这不过是一本书,杀光他们,就能回家啦。”
宛若毒蛇吐信,不断勾起鹿菀心底最阴暗的想法。
杀了她。
杀了华慕。
“杀了我。”眼前场景骤然变化,又回到了尸横遍野的平沙城中,只是天光更暗,昏黄色调里,其他人只是虚影,只看得清华慕一人的脸。
她抓住鹿菀手中的刀,血滴顺着掌心蔓延,极其邪气的笑了笑,“鹿菀,我们一起死吧。”
“啊!”鹿菀拼命一刺。
远处的少年看着她发狂的样子,满意地笑了。
他的毒雾可以唤起每个人心底最恐惧的事物,不知道那个丑女看见了什么,竟向着华慕挥刀——
锵的一声,那刀却向他砸了过来,他他虎口一麻,手中铃铛竟被震掉了。
待他反应过来,鹿菀已经带着华慕翻滚着栽进水中,湖水深黑如渊,下面还有水草淤泥,如若怪物巨口。
少年阴着脸,捡起镇魂铃。
赤红蛊虫从尸体身上朝他爬过来,想钻进熟悉的巢穴,却被他掸在地上碾死。
一地赤色,他踩死最后一只,发现数量不对,旋即拍掌笑了起来。
这蛊虫名为蜉蝣,朝生暮死,可乱人心性。
“好孩子,死之前帮我做件事吧。”
“去恶心她一下。”
.
湖水冷得刺骨,鹿菀摸索着寻找华慕。
刚才幻象中少年说出这是一本书时,鹿菀便意识到了不对。
心由境造,一旦看破最细微的纰漏,便足以堪破整个幻象。
今夜连月亮都没有,沉黑水泽中,只能依靠模糊方向感去寻找华慕,好不容易摸到了华慕一截手腕,她用尽吃奶的劲儿想带她游上去,华慕却按住她的肩膀不让她走。
挣扎中,鹿菀呛了水。
柔软冰凉的唇不由分说地贴了上来,与她渡气,鹿菀起初还能挣扎,但随着空气越来越稀薄,她逐渐无力反抗,被华慕抵开牙关,吻到最深处。
在鹿菀即将窒息前,华慕才抱着她上了岸。
华慕的眼睛黑漆漆的,不知为何,竟流淌着熠熠的紫光。
河水已经冲掉了鹿菀面上伪装,露出那张柔美的脸来,因缺氧胸口剧烈起伏着。
华慕恍惚间又看见了鹿菀冰冷无力躺在她怀里的模样。
她依偎在鹿菀肩头,突然哽咽出声:“绾绾,我好想你。”
二人浑身都湿淋淋的,鹿菀使出吃奶的劲想推开她,却被强硬地推倒在草地上,华慕按住她的肩膀,又去啄她脖子,小狗一般,拿牙齿轻轻地磨。
冰冷的触感顺着脚腕向上攀爬,被摩挲到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鹿菀强撑着最后一丝清明,甩了华慕一巴掌。
啪的一声,华慕被打蒙了,她脸上是不正常的潮红,用水汽朦胧的眼睛看着鹿菀,啜泣道:“梦里,也不行吗?”
“梦里?”鹿菀这才发现,一只若隐若现的红色蛊虫,在华慕颈侧的皮肉中若隐若现。
“我好久都没有梦见你了。”华慕赌气似的,非要扯开鹿菀的衣服不可:“姐姐就这么讨厌我,碰一下都不行吗?”
看来华慕并没认出她,鹿菀稍微松了一口气,冷着脸吓她:“你要敢乱来,我就再也不进你的梦。”
华慕被吓得一怔,孩子一般睁大了眼睛,眼泪说来就来,砸在鹿菀脸上:“是因为那个人吗?”
“谁?”
“前,前夫。”这蛊虫怕是会影响心智,华慕此时声音都在抖,像个被抢了心爱之物的孩子,哭得崩溃至极。
倒像是鹿菀欺负她似的。
华慕患得患失,生怕鹿菀被别人抢走,一遍遍强调:“有孩子也没关系。”(审核太太这里的孩子和前夫都是假的是受编出来骗攻的,没有脚踏两只船呜呜)
“没……”鹿菀进退两难,觉得自己把人欺负狠了想哄,但又气不过想跑,华慕却耍赖搂着腰不放,大有鹿菀拒绝她就哭出声的架势。
“那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养小孩?”华慕亲亲她的耳垂。
“不……唔,不能。”
“求求你,我想养。”华慕对她撒娇。
“随便你。”鹿菀闭眼。
耳畔是南国熏暖的夜风,风吹过柔软的草甸,像极了一望无际的川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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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蝉翼般的睫毛盛着露珠,蝴蝶一样扑闪扑闪。
山间小兔子便将鹿菀当做了蝴蝶,蹭了蹭她的脸,舔掉了睫毛上的露水。
鹿菀只觉得脸上有柔软的触感,睁开眼,一只胖乎乎的野兔受了惊,一蹦一跳地逃远了。
鹿菀看得乐不可支,揉着太阳穴起身。
入目一片狼藉,草甸被压得乱七八糟,衣服扭作一团盖在身上,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满是浅红深紫的痕记,间或几圈鲜红牙印。
而始作俑者正躺在她身边,或许是因为蛊毒的缘故,尚未清醒。
银发铺散一地,沾着清晨的露水,整个人晶莹剔透,像极了传说中的山鬼,只是脸颊上的掌印有些突兀,正是鹿菀打的。
她颇为愧疚,蹑手蹑脚地抱起自己的衣服,想趁着华慕没醒先去河边易容。
两条腿竟软绵绵地,险些站不住。
鹿菀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十分精彩。
于是华慕醒来时,不仅见到了易容后脸更黑了三分的鹿菀,还有自己脸上更肿了三分的巴掌印,空气中萦绕着一股若有若无的甜。
华慕一脸坦然,自然问道:“恩人,昨夜发生了什么?”
鹿菀神色躲闪,忙编谎话,在地上写道:“昨夜你被那少年下了蛊,发狂要杀我,我和你大战三百回合,终于将你降服,你脸上的巴掌印便是证明。”
“哦。”华慕摸摸自己的脸,颇为赞许地点点头,又咦了一声,指着鹿菀的脖子问:“恩人脖子怎么红了?”
鹿菀连忙捂住,觉得喉头发紧,继续写:“蚊子叮的。”
华慕挑唇,极其隐秘地低头笑笑,还想再问,鹿菀却摆摆手,用她几日前教的手语,问道:“你何时离开?”
没等她回答,鹿菀就在地上写道:“那少年似是为你而来,颇为危险,我不想寨中人再受牵连,你我就此别过。”
华慕的笑意登时僵在嘴边。
“你不要我了吗?”
鹿菀咬咬牙,学着华慕教她的手语,手心摊开,由外向内微微拉动。
“不要。”
话一出口,华慕便露出极其受伤的神情,鹿菀心虚,不敢看她,正僵持不定时,远处打马赶来一个人,大老远就开始吆喝:“陛下!臣救驾来迟!”
来人一袭盔甲,英姿飒爽,正是沈棠。
沈棠只说军中有急事,上来也没多寒暄,便急匆匆请华慕回营,鹿菀连忙作出一副如梦初醒的模样,向华慕行礼,高呼万岁。
华慕冷着一张脸,欲言又止,最后却只让沈棠将坐骑留给鹿菀,便同沈棠离开了。
回军营的路上,沈棠嘲讽她:“就因为王云翼几句胡言,你就眼巴巴地找了过来,还弄了一身伤,结果倒好,鹿菀没找到,连个村妇都嫌弃你。”
华慕心不在焉地说:“我心悦她。”
“喜欢她?”沈棠一愣,神色复杂地跑到华慕面前:“她是不是救过你的命?”
“是。”不知想到什么,华慕竟然笑了。
沈棠被她的笑惊地毛骨悚然,连忙劝道:“堂堂一国之君,可不兴找替身啊!而且,她们也根本不像啊!”
“不像吗?”华慕看着鹿菀打马远去的方向,轻声道:“过些日子,我带你瞧她,再瞧仔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