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面爆浆般裂着三五道巨缝，地下的深色泥土翻洒出来，应当是遭灵术炸开的。
约百米远，两步一跃就能上去的一座矮山，山顶平坦处闪着破碎的阵光。
海量和那群黑衣人在山脚，七七八八摔了一地。
另有三名白发老者悬在与山顶平高的半空，擒着三根法杖苦苦支撑，那围绕法杖形成的类似护山大阵的灵圈上方，一柄洞箫破空劈下。
两相对仗，大阵顷刻绽开裂痕。
“玺蚺大世子！”当中最仙风道骨的白发老者放声悲吼，“你钟山也遭劫难陨落，何苦为难我弱小部族。”
“以邪兽之名行违逆道法之事，”钟延的声音从地底传出来，“自投死路。”
话声挟卷起地底翻出的灵浪，煌煌神威压向山底，那座矮山骤然轰塌。
洞箫碾碎护灵阵，在三名白发老者受死之际，突然顿在他们头顶上方。
四道金光从最宽的那道裂缝冲天而起，半空显出四个人，正是半途消失的他们。
紫白色衣衫随周身灵气舞动，钟延手中拽着两条从地底拉上来的梵文，那两条东西如锁链勾着残破大地。
吴瑧斜斜仰望着，山里那个断了腿的小蛇仙君此刻那么高高在上，自己跟他离得好远。
胳膊蓦地一紧。
“银娘？”
“那个人，他……他不是金道友吗？空中那老者称他什么？”
“就是你听到的那个。”吴瑧淡然回道，然后默默扶住膝盖一软的银娘，“稳住。”
银娘的反应在意料之中，反倒是旁边这个女修，神色平静，见吴瑧看她，视线奔向半空，眸中似压下复杂的情绪。
“金，不是，世子……”银娘改口，“他手里拽的封邪神索？那东西我只在老学究的古本中见过，修仙界真的有人能召为己用啊！”
远处梵光大盛，就连在钟延左边的秦莫也默默离远一点，免得被灼伤。
可是吴瑧不明白，如果像他说的那样为自保杀了这么多人，这等神物怎么会甘心供他驱使。
只见封邪神索交叉，一齐被握在钟延右手，他左手并指召动收魂咒，“如潮，供出背后之人，南阖洞族及笄之下小儿可入轮回。”
最仙风道骨的那位老者冷哼了声，“你玺蚺大世子再能耐，也是个连自家族人都护不得的后生小儿，如今倒慈悲起我边陲小族来了。”
“我说最后一次，供出背后指使之人，我即刻带你族中后人入轮回盘。”
“莫说你不过半神，即便真神临世，我海如潮又何惧！”
他将法杖定在身前，伸开双臂与旁边两人掌心相合。
吴瑧刚才一直奇怪那两人怎么从头到尾没说话，动作僵硬如傀儡，直直地飘在如潮身边，这会子才看出点门道。
那哪是三个人，另外两个分明是如潮神魂分离出来的分身。
没到化通境的人强行剥离神魂，再不可能合为一人，唯有神魂俱灭的下场。
只见三柄法杖合为一，如潮七窍流出脓血，身后却显现三环神印，眨眼变成他本体的五倍大。
地面灵丝疯长，首先惨叫起来的是被银娘缚在阵中的两个白发老者，其次是给她梳妆的那两个少女。
南阖洞族人从他们居住的岩洞口被吸出来，纳入如潮背后的神印中。
他本人七窍血流如丝，俨然暴走了。
“轮回有何用，一经转世不再为我南阖洞族人，肉·身改，记忆无，还有什么意义！”
“你若真悲悯，何必要我族中精干以命抵命，献祭你的钟山神力，献祭你半神神魂，为苍生，为无辜之人啊！”
“笑话！”芷期扩声开口，“你南阖洞族应本源诅咒也是天道使然，且不论世子肯助你后人轮回还要承受天道反噬，此劫本是你一族之祸，你却强词夺理强加于他人。”
如潮哪还听得进去这些，低吟地笑了几声，“苍崇，呵呵，苍崇。三十年前我书信给拟寒帝君，求他伸以援手。”
“你御神道君！”如潮吼着喷出一口血，眼中爬覆大半的血丝，“带的那封信你可还记得吧，居然要我交出能出入归墟的暗海鹿筋，那是我南阖洞族镇派之物，怎可拱手让你！”
此言一出，芷期失望摇头，接而看了秦莫一眼，又渐渐凝起信任的眸光，估计她在庆幸自己站对了边。
“世子怎么不趁早杀了他呀！”银娘急道。
她每次一急，吴瑧胳膊便要受罪，微微抽出来一小段，换下面一点的位置给她捏。
“违逆道法入轮回道需祭本族命盘。”吴瑧解释，“看这情形，钟延应该没感知到命盘，一定被如潮用极其隐蔽的手段藏起来了。”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吴瑧也将来龙去脉猜了个大概。
多半是入南阖洞族时候钟延感受到危险，但是由于灵力被压制还是别的原因没法用灵术，所以那一瞬只来得及给她戴上落雨恋。
他们几个先碰上头，毁了献祭元阳元阴的阵，但是遭到如潮的阻止。
“那没有本族命盘会怎么样？”
“便只能送他们一程，让他们早登极乐。”
“……”
“按道理，本族命盘需要灵气干净醇厚的风水宝地养着，南阖洞族不大，我也没感知到哪里的灵气特别磅礴。虽说地方不大，但要地毯式搜索过去，恐怕没那么多时间。”
银娘的注意力原本全在空中，这会懵懵地转头，“瑧，你怎么跟苍崇的老学究一样，懂得这么多啊？”
“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吴瑧思索片刻，忽然恍然大悟地反拉住银娘胳膊，“之前王宴让我做一个寻符梭，快把我放你那儿的灵宝倒出来。”
两人急急忙忙找东西的间隙，背后一个岩洞口传出叫声。
吴瑧头没回，拉开旁边的女修，免得她遭岩洞里被吸出的南阖洞族人撞飞。
“谢，谢谢。”
“不客气。”
摊着一地的灵宝，吴瑧扫了一眼居然没找到寻符梭，最后还是银娘从一只炉鼎里捞出来。
“好银娘，你真是我的福星。”
把印象里木箱上的符字注入寻符梭，吴瑧驱动其钻入最近的地面裂缝。
另一边，如潮眼中完全布满血色，已陷入暴走癫狂的状态。
“你尽力了。”秦莫宽慰道，“再不弄死他，那些人连今天都活不过。”
“方才过去这么久，苍崇的几位主掌为何不在地下寻你说的本族命盘？”女修轻声问了句。
吴瑧吞了一把增灵丹，驱动寻符梭往更深的地缝去，顺便解释：“没用的，前面我就发现了，这地方掩着大型的空间阵，以如潮未入化通的本事还做不到这个程度，何况你看道君他们的灵力外溢着，如果没他们强行支撑着，这地方早崩塌了。”
“有了！”
吴瑧额心一闪，在封邪神索追刺出去的同时用秘术传给钟延。
“位置发你了，命盘大概率在那里。”
脑海中响起钟延的声音，“多谢瑧儿！你帮了大忙。”
空中那人蓦地消失，封邪神索圈住如潮，对方也不知哪来的神秘力量，全力抵抗之下竟然真的让神物有所松动。
天光更暗，边界灵力更加稀薄，快要崩塌的缘故。
过不多时，那道身影重新回到秦莫身边，吴瑧能听见他们说话。
钟延：“我拿到命盘了，先不要让他死。”
秦莫：“知道了，我已秘术传音给凰丂，让他帮你，时候到了知会我一声。”
“瑧儿，找地方躲起来。”留下句话，钟延化成一缕光，两个眨眼从边界消失。
该出手时出手，该苟时苟，吴瑧很听话，叫上旁边两人躲到原本关押他们的牢门口。
这里岩层厚实，加上她手里的防护符，能抵挡不小的冲击。
如潮用神印吸收了族人的精血，里面竟然钻出一段墨色的蛇头，惹得苍梧“哇”了声。
“什么鬼东西？”
他的声音在吴瑧耳边响起。
“吴瑧，你在海兽肚里那时，钟兄顾及你没下死手，我就说你哪有这么厉害单枪匹马灭它妖丹，看到没，人家留了一魂在这儿。”
这也就不难解释为什么如潮一个八重境的人能召动神印。
神印有多大，那段蛇头便有多宽，虽然没有实体，毕竟在海下炸了，但神魂的力量也不容小觑。
“吾乃暗海之王，尔等速速臣服。”
“臣服你爷爷我吧。”空中一声鞭响，苍梧抽胡待战。
“吾自洪荒来，尔等……”
凤鸣下九天，凤缕扇飞扬而出，直斩蛇头。
凤尾撩动灵火，呼啸斩七寸，墨蛇扭动哀哮。
二斩神印，如潮与蛇魂彻底割裂。
三斩碎魂，海兽神魂消散。
青衫猎猎，秦莫悬在正斑驳消失的神印背后，抬手收住变小的神器。
“聒噪。”
苍梧：“牛逼啊老小子。”
吴瑧：“6。”
还没完，秦莫摆了个最酷的姿势，蹲在趴成一摊饼的如潮面前，杀人诛心道：“你筹谋全空，这下老实了吗？左右你一族保不住，说吧，临死前诉一诉几千年的哀怨，我勉强当一回听客。”
如潮眼中的血色渐渐褪去，面部极速苍老下来。
好半晌，他软软说了话，鉴于传音术，吴瑧也能听见。
“暗海之王以冤念聚，元阳固本，元阴聚灵，每六十年需养一次灵，但它能通归墟，古堪舆国人便一直养着，积年累月的养灵，加上暗海古战场的滋养，到后面想断养却不能够了。
直到有一年它再度现身，古堪舆国如常在献祭日封闭了海下深谷，但暗海之王没等到元阳元阴，反而遭到古堪舆国人的围攻，国主刑钧修为平平，却生了个修到通天之能的女儿，我永远忘不了她的名字，刑浦西。”
吴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