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云阙提剑挡在我面前,转头看我:“小子,你不要命了?”
阳叔子在上官云阙身旁,默默的,不说话。他眼眸透着慈爱和凄怨,似是不解我为何要这么做。
蒋仁杰见到阳叔子,睁大眼想要张口说什么,可不管怎么用力,却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低吼。
上官云阙满脸笑意,涂满胭脂的脸滑稽可笑,这是他隐藏内心的方式。
他撇头朝阳叔子,眼珠微斜:“阳叔子,出手!”
他们像是默契得不能再默契的伙伴,将全身心交付给对方,朝四大阎君进攻。
四大阎君无暇它顾,只好迎战,战况激烈,他们挥拳刺剑时,真气划过四周,斩断竹竿,连我都要避让三份。
他们的功力都在大天位,这场战斗绝不是我能插手的,眼下我只能护住李星云。
阳叔子挥剑力度极大,剑气四散,我将李星云压在身下,用身体护住他。
恍惚间,身下的李星云缓缓睁眼,在与我眼睛对视时一副不敢置信的模样,他眸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转而又消失不见,嘴唇蠕动着想说些什么,却又晕了过去。
心怦怦直跳,我连呼吸都不敢用力,只怕吵醒他。
阳叔子和上官云阙明显落于下风,毕竟两个大天位又怎抵四个默契相当的阎君。
焦灼中,蒋仁杰看到了我,他眼里闪过愤怒,发疯似的盯着我,如果他的眼睛能喷火,这火早已将我炙烤成灰。
四大阎君四目相对,相□□了点头,倏地,他们排成整齐的一对,以蒋仁杰为首,其余三人伸手对准前人的后背,将真气传输到蒋仁杰身上。
金光乍现,蒋仁杰有了至少三百年的功力,在这里,无人能敌。
上官云阙极少显露出不悦,可现在他的脸拧成一团,像皱巴巴的核桃,与阳叔子一齐后退。
直到他们站在我身边,退无可退,两人相视一笑,如遇知己般点了点头,带着赴死的决心。
我缓缓站起来,道:“我要和你们一起。”
阳叔子第一次怒斥我:“带着星云走!”
“我不走。”我低声说,不管他们怎么大声劝说也不改口吻。
蒋仁杰手中电光乍现,朝我们径直走来,忽然间,我感受到肚子被狠狠踢了一脚,阳叔子将我踹出几丈远,随后又将李星云抛给我。
他们提剑向前,当然不能敌,蒋仁杰几近癫狂,眼睛充血成血红色,朝阳叔子与上官云阙猛然一击,两条瘦长的身体从我眼前飞过,将岩壁砸出一个大坑。
蒋仁杰还要上前,我用平生最大的力气朝他大喊:
“你不是想杀我吗?来啊!”
听到我的呼喊,蒋仁杰呆愣愣地站在原地,脑袋一歪,转头望着我。
脆弱的身体无法承受三百年的功力,他像个没有灵魂的巨型玩偶,只记得最原始的欲望:杀了我这个始作俑者。
于是他朝我走来,一步一步震得地动山摇。
“不要!”我听到阳叔子在那头大喊。
我艰难地站起身,努力调动平生积攒的天罡内力,至少还能拖一刻。
内心喃喃自语:只要他来,只要他来!你怎么还不来,难道你忍心看着李星云就这么死掉吗?
将仁杰蓄力朝我走来,我与他拳拳相对,被他的内力无情震开,“轰”地一声,砸在李星云身上。
他还要朝我走来,我奋力爬,却已经失去力气,倒地不起。
一瞬间,天光大亮,一只大掌包住蒋仁杰挥动的拳头,骨头喀拉喀拉声此起彼伏,让人心惊。
“大帅!”
不良人异口同声地开口,连山坡上的孙林都惊得说不出话。
还未等四大阎君反应过来,他们的脑袋便已被大帅的拳头打得血肉横飞,鲜血流了一地。
大帅如此恐怖,拥有三百年功力的阎君在他眼中竟死的毫不费力,他就是个怪物!
四大阎君以这样残忍又壮烈的方式结束了生命,与他们的五弟在地下团聚。
黑夜将明,太阳透出半个脑袋,洒下一地光辉,照得人睁不开眼。
温热的血流进我的眼睛,刺啦刺啦疼,在闭眼前,我看到大帅转过身,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
黑金色面具被血染红,面具下的眼睛冰冷、不带一丝情感,仿佛所有事都与他无关。
我好累……好想睡觉……
也不知睡了多久,我被腰腹阵痛唤醒,艰难睁眼,便见大帅坐在床边,试探伸手,轻轻抚摸躺在床上的李星云的脸。
我想要站起来,手臂却怎么也使不出劲,闷哼一声,又重新跌回小床上。
大帅似是没听到,站在身旁的阳叔子听到动静,连忙快步走向我。
“你好点了吗?”他关切地问。
我点点头:“嗯,好多了。”嗓音异常沙哑。
上官云阙从门外走进来,见到我眼睛一亮,又是调笑的语气:“你呀,可真不怕死!”
我拉住阳叔子的手,看向李星云的方向,急切地问:“他怎么样了?”
大帅转过身,冷冰冰地答道:“死不了。”
他给了阳叔子和上官云阙一个眼神,他们立刻低下头,对视几秒,踌躇几步。
上官云阙脸上挂了彩,此刻闷闷不乐,先走了出去,阳叔子深切地看着我,我突然觉得他好老,头发花白、满脸皱纹,背也有些驼了,他深深叹了口气,一瘸一拐地走着,想必伤还未好。
屋内只剩下我和大帅,还有昏迷不醒的李星云。
我静静躺着,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和闲适,如同心中石头落地,一身轻松。
大帅一步步走向我,长靴砸地,发出重重的“咚咚”声。
我抬头看他,尽量把眼神装的无辜些。
“为什么要私自行动?我说过,不要再别人面前展露身份。”
“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李星云死掉。”我淡淡回答,仿佛只是回答今天早上吃了什么这样稀松平常的问题。
大帅不相信地嘲笑我:“他死了,你应该开心才对,这样你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成为天子。”
我摇头,语气坚定:“我从没这样想过,只是那一瞬,我突然生出要救他的想法,再怎么压抑也不能阻拦。”
他身边散出不悦的气息,似乎在思考哪里奇怪,但想不出所以然,所以有些生气。
就好像掌握一切的人突然发觉有些微小的时刻不受控制,如脱缰野马。
如云开见月明般恍然大悟,眼神里闪过一丝悲哀,我用沙哑的、带着哭腔的声音自嘲:“原来大帅你始终不信我。”
“够了。”他不带一丝怜悯,一声怒喝承认他的怀疑:“我有我的考量。”
久久无言。
“你救驾有功——虽然没什么用,但你若是想要什么奖赏,可以提。”
大帅率先开口,如富人赏赐蚂蚁一颗米粒的高高在上。
我虔诚地看着他,装作心花怒放:“真的?什么要求都可以吗?”
“不要得寸进尺。”
我开心地抿嘴笑起来,这次计划是成功的,虽然折了半条命,但还是值得的,不是吗?
我坐在角落的小床上,侧转身体,如供奉神明般许愿:
“我想换阳叔子一条命。”
门外偷听的两人激动起来,一人想冲进来,被另一人拦住。
大帅眼神如凌冽的刀,刮过我每一寸肌肤:“这个不行。”
我激动地想要站起身,不曾想一个翻滚,砸在地上,我也顾不得这么多,双膝跪地,央求着:
“大帅,我自知阳叔子背叛不良人、独自隐居,但他也从未将龙泉剑交给别人啊!他待李星云如子,履行了不良人的责任,大帅,求您开恩!”
我低着头,知他缄默,接着说:“如果李星云醒来,闻他师父已死,心灰意冷,又怎会称帝!大帅,求您三思!”
门外传来阳叔子呜呜咽咽的低吼,显然被上官云阙捂住嘴。
突然,阳叔子将重伤的上官云阙甩向一边,冲进房中,情绪激动地喊道:“不要!”
我皱眉看着他,不知他为何一心求死,不要、不要……
大帅依旧背手沉默着,在我和阳叔子的争吵中,他恍然道:“好。”
连上官云阙都瞪大了眼睛,不相信大帅竟说出这个字。
“我可以饶阳叔子一命。”他看了一眼阳叔子,转身又看了一眼李星云:“但你要救活李星云。”
李星云好看的眉眼皱成一团,脸色苍白地躺着,他还有一口气,但也仅仅是一口气。
若是让阳叔子一人救活李星云,他必定输送内力,直至死亡。
上官云阙抢先一步,抬头不好意思地看着不良帅:“我和阳叔子一起救。”
“随便你们。”大帅就像赌气的孩子,甩下一句话就快步离开了。
待大帅走远后,上官云阙窜到我面前,朝我竖起大拇指:“小子,你可真不要命!”又对面色难堪的阳叔子道:“有这样一个人为你舍生忘死,你就偷着乐吧!”
阳叔子面色阴沉,凝视我:“你为何要为我做到这个地步,我本来就不该活的。”
为什么?我想开口问:在那个雨夜,你又为什么要不顾一切带我走?
可这些都不重要了,我就是不想要你死,你有选择的机会,连不良帅也不能剥夺!
我嘴角一弯,平生最开心也莫过与此,把胸中之物一吐为快:
“你说我是你徒儿,我答应了,徒弟救师父,这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我看见泪水从阳叔子褶皱地眼角流下,他抬手擦了擦,可还是一直流,我也流泪了。
“好了,别肉麻了,救李星云比较重要!”上官云阙有些哽咽,但还是不合时宜地打断气氛。
最后,阳叔子失去了全部内力,上官云阙失了半成,终于把李星云从鬼门关拉了回来。
我坐在外面,不让李星云看见我,房门内,李星云惊呼,哭天抢地地大喊“师父,你还活着,我还活着”,眼泪流了一屋子。
哭着哭着,李星云往四周看了看,单纯地问:“他呢?”
上官云阙不解:“你说谁?”
李星云喃喃:“我在昏迷中望见一双眼睛,好熟悉……”
“你记忆混乱了。”上官云阙拉开话题。
等上官云阙和阳叔子走出门,大帅不知从哪里走来,进了房门,我知道他和李星云有话要说,无非是让他称帝,但此刻与我又何干系?
我看着阳叔子,心中生出一股暖流,我不是没有用的人,我也可以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
我和上官云阙送阳叔子出渝州城,上官云阙问阳叔子往后要去哪里,阳叔子莞尔:
“年轻的时候,我和佑劫说要去各地游玩,可惜事情太多,总是没有时间,现在我要完成我们的夙愿,去各地闯闯。”
夕阳在他的脸上镀一层微光,他浑浊的眼睛变得清亮。
上官云阙眼睛里冒星星,手舞足蹈:“阳叔子,你刚才说话的样子好帅~”
阳叔子低头充满怜惜地看我:“徒儿,再见。”
“再见。”
这一别,不知何时再见。
他挥一挥马鞭,大喊一声“驾”,过了很久,徒留一阵灰。
“走吧。”上官云阙拍拍我的肩膀,表示安慰。
走了的人会一直留在美好的记忆里,留下的人也要好好活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