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到达面馆时，夜色深沉。乔照的上下眼皮已经黏连在了一起，还是蒙曦把他扶着，才不至于倒头就睡。

蒙曦妈妈看见他这个样子，柔声道：“今天别回去了，就在这里睡吧。”

乔照已经累到懒得纠结他和蒙曦同床共枕的问题，点点头。

蒙曦神色犹豫，但这个点了，他也不好说什么，扶着人往后面的小门走。

乔照看见那扇小门，有风从里面灌进来，他陡然清醒了一点。

他对这扇门好奇已久，没想到这么快就能通过它，了解蒙曦的世界了。

然而门后，实属是平平无奇。

入目是陈旧的客厅，面积狭小，与后厨差不多。黑色的沙发对着门口，表皮皲裂，好几处已经露出深黄的海绵。沙发前的矮几上铺着粉色桌布，尚还洁净。靠墙有两三个置物架，里面工工整整摆放着物什，顶上还有仿生花点缀。乔照略一侧头，就看到右面墙醒目的一排排奖状，什么优秀奖、三好学生奖、单科第一......不胜枚举，都是蒙曦的荣耀。

总的来说，房子虽小，但布置的很用心，看起来洁净素雅。

蒙曦引着乔照进自己房间。那房间更小，比乔照家洗手间还小。乔照下意识看了眼蒙曦，却见蒙曦也在看他，双唇紧抿，尽管未置一词，乔照还是能感受到他的紧张。

乔照看了一眼这小小房间的布置，不由“哇......”了一声。

蒙曦略微不解。

“你家真的好多书啊，这要是我房间，我妈不得高兴死。”乔照真心实意地说。

蒙曦的房间很小，只能放下一张狭小的铁架床。靠墙的地方围满了人造板支撑的储物空间，上面几乎都放得是书。乔照粗略看了一眼，三分之一是教材，甚至连小学的都有；三分之一是教辅资料，剩下的就是一些名著和乔照没听过的书，有一本叫作《乌合之众》，乔照翻了一下，不感兴趣地放回去了。

床尾放着蒙曦的衣柜，二者空间实在狭小，蒙曦贴着床沿，艰难地侧身在里面翻找。

乔照隔着校服，肆无忌惮地欣赏着少年人因姿势而展露的流畅腰部曲线。

蒙曦从柜子里掏出一床薄被和内裤，扔到床上。“你待会盖这个被子，内裤是新的。”

“哦，好。”乔照拿着内裤，按照蒙曦的指示去浴室洗澡。

不一会儿，他回来了，头发还冒着朦胧湿气。他看见蒙曦，猛地把上衣和外裤脱下，露出纤细白皙的躯体。

蒙曦的目光仿佛被烫了一下，飞快从他身上挪开，“我先去洗了。”

乔照呈大字躺在蒙曦的床上，鼻端被蒙曦的气息包裹了，是那种浅淡的、清新的味道。他侧过身，抱着枕头深嗅一口，随即反应过来自己在干什么，脸火辣辣地烧红了一片。

他猛地坐起来，发了会呆，视线瞥见了墙上的日历。

这是一整张大日历，将一年的日期都记录在一页。在数字缝隙里，乔照瞅见了蒙曦端正的标注。

1月22日，妈妈生日。

3月7日，爸爸生日。

......

9月13日，去东区市场采购。

9月15日，去汽修厂推回三轮车。

10月17日，楚欣生日。

10月20日，去医院。

乔照的视线首先落在“楚欣生日”四个字上，无比吃味。谢楚欣果然对他很重要，连生日都特地记着。

乔照在桌上找到一只水笔，找到自己的生日日期，画了个圈，一笔一划认真写下——乔照生日。

他放下笔，目光落在“去医院”三个字上。今天是9月25，距离这个日期还剩一个月不到，蒙曦为什么要去医院呢？难道他生病了？

他仔细看了一圈，发现“去医院”的日程不光10月20日，后面断断续续还有很多，甚至前面也有，只是过去的日子被他忽视了。

乔照紧张起来。

“你在做什么？”身后传来蒙曦淡淡的声音。

乔照转头，一愣。蒙曦竟也没穿衣服。与乔照瘦弱的身体不同，蒙曦身体劲瘦而修长，身上已经显现出一块薄薄的肌肉线条，是一种介于少年与成年之间的秀丽。乔照顿时不敢多看，连忙移开目光。

“你生日是什么时候啊？”乔照问。

蒙曦片刻后才回应，“六月十五。”

“啊，已经过了啊。”乔照有点失望。

蒙曦不答，继续问：“你刚才在看什么？”

这明显就是明知故问了，这空荡荡的墙上就这一副日历。

乔照问：“我看你上面写着——10月20要去医院。你去医院做什么？你哪里不舒服吗？”

蒙曦沉默片刻，说：“不是我，我是去看我爸。”

蒙曦爸爸生病住院了，这也是乔照从来没见过他的原因。

乔照心里竟然卑劣地生出松口气的感觉，幸好不是蒙曦。但他很快意识到，蒙曦的父亲有任何闪失，也会劳累蒙曦牵肠挂肚。

不行，他得做些什么。

“你爸在哪家医院啊？”

蒙曦反问：“你问这个做什么？”

乔照道：“咱俩是朋友，我也想去看看你爸。”

这次蒙曦回答的很干脆，“不用了。”

“为什么？”

“我说不用就不用。”

蒙曦不耐烦地皱眉，随便用毛巾擦了下湿漉漉的头发，一脚跨过乔照，躺到了里侧。

床太小了，两人不得已挨得很近。少年郎的身躯火热而滚烫，两人却默契地拥着被子，不让一寸裸露的皮肤接触到对方。

床脚的落地风扇嗡嗡送着风，好歹不那么热。

乔照忍不住侧头，盯着蒙曦。

蒙曦的眼睛已经闭上了，长长的睫毛在下眼睑晕开柔润的弧形黑影，紧抿的唇泛着鲜艳的嫩红。

乔照转身面对他，伸出手指，轻轻撩拨了一下他的睫羽。

蒙曦的眼睛唰地一下睁开，露出那清澈透亮的瞳仁。他扣住乔照的手，声音很低沉，“你做什么？”

乔照抽回手，才不会告诉他自己是手痒了。他眨巴了一下眼睛，好奇地问：“你平时没事时，都会干点什么？”

“刷题。”蒙曦不带什么情感地说。

“不是，我是问你的兴趣爱好，就是你喜欢的东西。”

蒙曦想了想，还是说：“刷题。”

“......”

乔照叹气，“那你的生活也太无聊了点。”他思考了一下，突然严肃认真起来，“嗯，我就很好奇，你家里经常这样，你真的有时间学习吗？这才开学没多久，你已经请了很多次假了。你这样下去，真的能考上A大吗？”

蒙曦没有回答，微垂的眸子里，是淡淡的迷茫。

乔照敏锐地捕捉到了，心里泛起丝丝怜惜。

如果不是遇见蒙曦，他竟不知道世界上还有这样挣扎的人。他突然有点唾弃过去的自己了，明明有优渥的条件，却不学无术，简直是在浪费资源。

如果蒙曦也投生在一个好人家就好了。

他想了想，说：“其实还有一个比较稳妥的方法。”

蒙曦撩起眼帘，认真地看着他。

“你可以参加国家级比赛，然后走保送这条路。”

乔照越想越觉得可行，他有点激动，撑起上半身，自上而下看着蒙曦，“我记得有个数学的，你数学不是很好么？你可以去试试啊！”

“全国数学竞赛......”蒙曦喃喃道。

“对对！就是这个！我听说进了决赛就有了保送资格，你到时候也不用辛辛苦苦高考了！”

相较于乔照的兴奋，蒙曦却极为冷淡。

“哎，你要不要试试走这条路？”乔照拿胳膊搡了搡他。

蒙曦看他的眼神简直像看白痴，他翻了个身，背对乔照，彻底不理他了。

乔照自讨个没趣，一看时间，都快五点了，一个小时都睡不到了，他连忙合眼。

天蒙蒙亮时，他就被蒙曦喊醒，要去上学了。

乔照感觉自己已经灵肉分离了，像个行尸走肉，用自行车驮着蒙曦去学校，差点追尾。

好在有惊无险，安全到达教室。

往常这个时候，他肯定在早自习就睡得天昏地暗了。可今天，也不知怎的，身体疲惫，脑子还格外清醒。

他骚扰着正在背课文的龚陶，“哎，问你点事。”

龚陶把书立起来，装作背诵的样子，“啥？”

“就我昨天，跟蒙曦提了个建议，让他去参加全国数学竞赛，听说那玩意儿进决赛可以直接保送。他也不跟想进顶尖学府的人挤，他就想进个A大，进决赛应该不成问题吧？结果我一跟他说，他好像有点无语，也没正面回答我，这是什么情况？”

龚陶想了想，立马找到关窍，“我觉得，可能是钱的问题。”

“钱？比个赛能花几个钱？”

“不是，比赛当然花不了几个钱，问题是培训啊，这种比赛都要去集训的，没个三五万都下不来。”

“才三五万？”乔照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三五十万呢，这我就没办法了。”

龚陶听他这个语气，察觉到一丝不对，“不是，你不会真要跟他出这笔钱吧？”

乔照理所当然点头，“对啊！”

龚陶倒吸一口凉气，“我冒昧问一句，难道他是你失散多年的兄弟？”

“当然不是。”

“那你还跟他出这笔钱？！”龚陶拔高了音量，“乔哥，你闹呢？三五万，这是小钱吗？”

乔照蹙眉，“嚷嚷什么，又没让你出。”

龚陶简直想跟他跪下，“乔哥，从今天起，你就是我亲哥。要不你也帮我把这钱出了吧？我数学还可以，我也想去试试。”

“差远了，你想都别想！”乔照嫌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