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是除夕,家家都吃团圆饭,我也想要。”
二爷缓缓地笑了笑,看着薛敬的眼神渐渐柔和下来,方才瞬间涌上来的怒意被他这几句平淡的闲话冲散了,他还是会心软。
窗外的烟火停了,一片静寂。
屋里的硝烟也散了,和顺如昔。
除夕的夜空比旁的时候更远、更静,仿若一整年的闹腾都在这一晚歇了,连林里的黑鸦都停了叫声。
“那就去煮粥吧,不愿吃那羊肉味的饺子,我饿了。”
这句“特赦”简直比方才所有升空的烟火叠在一起都绚烂,薛敬连忙站起身,笑起来,“好,我、我这就去,你先睡一会儿。”
接下来,殿下几乎是使出了浑身解数——他将寨子里所有的厨子都叫起来了,地窖里存的菜见了雪上了冰,吃起来不可口,他便让人去寻。幸好万八千那边还有人存了新鲜的菜心,也被他不依不饶地要了过来。米是他一粒粒捡出来的,水必是后山上的山泉,火也必须恰到好处。
就这样一来二去,忙到了后半夜。
当薛敬把这碗用尽心思熬出的白粥递到二爷手里,少年时才有的笑容终于浮现在他脸上。
二爷摇头一笑,“你这是把打仗的心思都用在当厨子上了。”
薛敬低声嘟囔,“能这样给你当一辈子厨子,也挺好的。”
“什么?”二爷没听清,微微一滞。
“……没什么。”薛敬笑着转移话头,“二爷,我带了些好东西,我拿给你。”
不一会儿,他便从包袱里拿出了一个油纸包,跑回床边。
“这是什么?”
“出城时,在城门口买的糖糕。”薛敬快速解开麻绳,轻轻翻开黄色的纸,看了一眼那细碎的糖糕,神色黯下来——都碎了……应该是他爬断崖的时候,后背不小心磕在石头上,碰碎的。
他刚想捂紧拿开,却被二爷伸手按住,“欸,碎了也能吃,到了肚子里,不都是碎的么。”说着,便拿过一块糖糕,拿手指蘸了碎沫放进嘴里,“挺甜的。”
这人伤人心的时候是真疼,哄人的时候也能哄到心坎上。
薛敬愣了片刻,一时间定在远处不知进退,心里上冻的霜一瞬间化了,转瞬间燃起的是灼烈的心火。
“……”薛敬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压制不住上涌的情续,急切地靠过去,猛地将对方揽进怀里,颤声道,“……你吓死我了。”
这猝不及防的动作让二爷一愣,也让薛敬鬼使神差地僵在了原地。他的心莫名地急躁跳动,身体的反应总是快过思绪,在那濒临崩塌之前,将吓跑的三魂七魄逼回了躯壳。
片刻后,二爷才回过神来,伸手将他推开,“你这趟回来,会不会延误军情?”
“不会。”薛敬若无其事地松开他后,转身去添炭,“我特意提前了三天走,怎么都将比预计回军的日子提前三天,来得及。我让他们先去灵犀渡口等我,陪你过完除夕我就走,不会耽误。”
二爷放下心来,“我托他们带你的东西,你收到了吗?”
“收到了。”薛敬咳了一声,“你说除夕不必回来,说就算我回来,你也不会见我。”
二爷收回笑意,平素里惯具威慑的神色再次浮现,“可惜……我的话越来越没分量了,一个两个,都学着不听话。”
“一个两个?”薛敬学人蹬鼻子上脸,凑到他眼前,认真地问,“除了我,还有谁?”
“呵……”二爷看向他,“套我话?”
“没……”薛敬不露声色地别开眼,“哪儿敢。”
二爷摸了摸凉下来的粥碗,拿勺子喝了一口,从容不迫地说,“寨子里有内鬼,我还在查。”
薛敬眼神一凛,观察着二爷的神色,“有眉目了?”
二爷看了他一眼,浅笑一声,未接话。
“需不需要我……”
“不必。”二爷打断他,“你尽管北上回军,想必年后,还有硬仗要打。”
“可是……”
“萧人海重夺‘杀神’之位回军,这事你不知道吗?”
薛敬低头,“知道。”
“那你还废什么话。”二爷抬起头,盯着薛敬的眼,提醒他道,“你说你提前了三天出城,预留出回山的时间,你有没有将暴风雪计算在内?”
“我算了。”
“是,但是你没有算上灵犀渡口有上冻的可能!”二爷一针见血地说,“大雪封门,揽渡河一旦冰封,会从冬至冻至新岁。如果灵犀渡口不能走船,就有可能改船走马,水路抵达富河平原的临时军营是最快的,那你算过行马的时间吗?”
“我……”薛敬语塞。
“你没有。”二爷深吸了一口气,脸色渐沉,“一旦灵犀渡口不能走船,原本两日的路程少说也要再多一倍,你如今在我这多耽搁一日,紧追慢赶也就凑巧按时而已,万一富河那边突然开战,或遇敌军趁乱偷袭,那你——”
“欸,哪有那么凑巧?”薛敬道,“我给手下下了令,一旦遇到敌情,立刻以响火传信,百里之内的烽火台都能接令。”
二爷叹了口气,“凡战事起,必先未雨绸缪,我早就教过你。”
薛敬收回笑,正色道,“我知道了,明日傍晚前我就动身,疾马赶到灵犀渡口与他们汇合,好不好?”
二爷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又见他双手布满刮痕,还渗着血,便心软了,“罢了,你去上点药,就睡在偏厢吧。”
“我不去偏厢,我要在这里守夜。”
“我又没死,守什么夜?”
“我……”
“去睡觉。”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