条暗河的岸边映得灯火通明。
翟叔下意识松开手,初九猛呛一声,从竹筏上挣扎着滚入河水,拼命地逃开这人的桎梏,往岸边游,终于被两名士兵抓住手腕,一把拽了上来,就看见一个熟悉的人缓步走到自己跟前,将他从冰冷的水里扶了起来。
初九一把抓着那个人的胳膊,解释道,“王爷,不是我……”
“本王知道。”靳王冲他笑了笑,往身后招了招手,几人上前,用被子将初九裹住,从水里抱了出来。
靳王站起身,看了一眼水里已经被制服的老人,一抹冷意终于从眼底浮起,“本王等这一天,等得挺久了,翟叔。”
翟叔的脸色由白转黑,再逐渐阴沉。
“李寒和刘瑞都是您老收买的人,你就是隐藏我王府里,最深的那把‘刀’。”
翟叔望着靳王,突然他猛扣齿,却被两侧早有准备的士兵一把抓住下巴,往他的上下牙中塞进一个木棍。
“想寻死?”靳王冷声道,“事还没交代清楚,就想死?将他身上所有能自戕的利器全部收了,绑好他,派人一眼不眨地盯着。”
“是!”
丛中坊中。
二爷一直没睡,盯着王府的信,直到薛敬踩着夜色快步走进屋,他的心才彻底落定。
“收网了。”薛敬走到他身边,忍不住深吸了一口气,“一切顺利。”
二爷低头,看见他双腿都是湿的,急忙问,“怎么回事?”
薛敬就着他那杯喝剩的冷茶,一口饮尽,用袖子擦了擦嘴,这才喘了口气,将方才在府中“收网”的过程细致地讲了一遍。
“李寒手里的二百两银票是翟叔暗地里赠他的,不是初九那两张,我诈初九用的,结果这小子一句解释的话都没有,就知道在堂上哭。手下们在初九的房中找到了我赠他的红封,这小子缝在自己的枕芯里,一分钱都没舍得用。”薛敬叹了口气,不禁有些心疼,“可怜巴巴的,回头我给他买点好吃的,哄一哄。”
“你可一定得哄着点,这么忠心的下人难得一见,你就这么把他当‘饵’钓鱼,孩子要被你吓死了。”二爷笑道,“所以银票是翟叔私下给的,我猜李寒和刘瑞都不知道对方是谁。”
薛敬点了点头,示意他,“还有水吗?周旋了一晚上,我快渴死了。”
二爷拿起手边的茶壶,又顺手拿了一个新杯子,结果被薛敬一把抢过了壶,偏要往手里那个杯子里倒,“我就用这个,你这个杯子的水甜。”
二爷无奈道,“说正经事呢,别东拉西扯。”
薛敬又豪饮了两杯水,嗓子终于透亮了,这才道,“对,李寒和刘瑞不知道那人是翟叔。这两人都是跟着初九做事的,平日里,李寒负责清扫南苑和书房,刘瑞则负责王府后进,也包括那扇后门。这整件事中,李寒是那个帮翟叔更换有毒茶杯,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任半山归西的‘耗子’。而那个刘瑞么……”
“王府后门?”二爷注意到这个位置,忙问,“翟叔让这个刘瑞,盯后门吗?”
“刘瑞是能光明正大清扫后门的下人,而胡立天曾在事发前不久,来过后门。”薛敬隐隐道,“刘瑞说,‘那个人’一直让他暗中帮忙统录进出王府后门的所有生脸,而胡立天平日里是不会主动来的,除非有要事。他想单独见我,又怕通报的人会有问题,所以不敢打草惊蛇,在门口转悠了一阵就撤了。却被那刘瑞当‘邀赏’的大功记了下来,转头告诉了翟叔,翟叔留意到了胡立天,这才有了八敏河食坊中,那场设计好的‘杀局’。”
二爷点了点头,了然一叹,“我还一直在想胡立天隐藏得这么深,到底是怎么被翟叔发现的,原来他曾在王府后门冒过头。你是什么时候锁定翟叔的?”
“我也一直没有发现,直到昨天,胡立深递来了那张纸条。”
“那串数字?”
“是。”薛敬从怀里掏出几页纸,又将胡立深给出的那串数字放在旁边,对照着说,“十六,三十,一百,二十六,十八……你看,对得上吗?”
二爷拿起薛敬放的那几页纸,是去年年底某一天,王府外出采办的账目记录——冬月十六,粟米三十石,白面一百斤,菜油二十六坛,猪肉十八斤……
“原来你那日突然找库房的人查账听账,是为了对这张纸条上的数?”
“我雇来的那个账房,林先生,是个精细的主,每一笔入账和出账都印在他脑子里。我不敢打草惊蛇,便借着他统账的档口,随口报了这串数,他立马将这一天的账目翻给我看。毕竟这王府里能大量数字出现的地方,只有那间库房了。”
二爷抿唇一笑,“聪明。结果这事连我都瞒着,还找理由说是去库房寻礼的?”
薛敬冷不丁往他腰间的玉带上瞄了一眼,“寻礼是真,听账是顺带的。你……你这腰是不是勒得太紧了,之前我系时不打这个扣眼,还是你又瘦了?”
“……”怎么又开始没正题了?
二爷顺手将盖在膝上的薄毯子往腰上扯了扯,若无其事地说,“可这串数最后这个‘五十一’不在账目上,咝……难道是?”
“年龄。”薛敬立刻道,“没错,你跟我猜的一样。”
又压低声音,“这几页账是翟叔入的,他主要负责王府食禄的采买。胡立天一定是在某一天,因为发现了翟叔可疑,才留意了这个人,想用这串数提醒我留意。可是我想不明白,胡立天是总兵府常职护卫,平日里效忠城防,而翟叔是我府中的管家,这两人之间八竿子打不着,到底胡立天是怎么看到翟叔外出采办的账目,还能记下来,用来提醒我的,他们中间到底有什么牵扯?”
二爷看了一眼账目上的日期,猝然一笑。
“你笑什么?”
二爷静静地看着他,“你说,除了王府的账房先生会录下这么清晰的采办数目外,还有哪个地方会留档呢?”
“那自然是幽州的食禄寺,官家采办油米官盐的食门。王府多年来的食禄都是从那里采购的。可那边的店面都是各自经营不同类目,油是油店,米是米铺,账目不可能都记在一个本子上,让他誊,他怎么……”说到这,薛敬忽然猛地站起来,“难道说——”
“想到了?”二爷靠回椅子上,淡淡道,“胡立天根本没有看过你王府的账目,他也不需要看,他就是去盯翟叔的。那日翟叔出门采办时,胡立天一定是跟着他的,顺便把他在每家每户采办的油米记了下来,所以跟林先生记在他账目上的数字完全吻合。胡立天记录了采办数目后,再在尾巴上描下这人大概的年龄,最后在这张纸条的背面,用指甲刮了一个日期戳——”
他让薛敬靠近自己,拿着他的手指,在这张纸条的背面角落里,摩挲了一下,轻声问,“哪天?”
“腊月二十三。”
“前一天呢?”
薛敬想了想,大惊道,“任半山猝死那晚!”
二爷松开他的手指,意有所指道,“所以你审问的方向明确了吧?另外,胡家那个小舅子也没找到,还有杀害胡立天的那个朱唐,也不知去向,事还没完。”
薛敬尚在余惊之中,手指也因为他方才无意识的触碰而微微发烫。
二爷看了一眼他湿哒哒的裤腿,“我这里有干净的衣服,你换了再走。”
薛敬正沉浸在这件事中没反应过来,只随口“嗯”了一声。
片刻后,他抬起头,迟钝地问,“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