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层,照落秋山。
那只被惊醒的“血鳄”不堪集火,痉挛般甩动磷骨,在一段旷古无息的宁滞后,大地绝然一颤,“嗡”地一声——溺死在孔洞中的黑鸦成了第一批被“血鳄”剥落的黑鳞,然后是那层粘在孔洞周围的泥草,再然后是封顶的秋雪……
最终,血峰轰然坍塌,如同被抽了骨般向下陷落数十丈。
金光震碎浓雾,血鸮鸣空,凄惶山风停滞鬼泣——
他们终于望见了一座垒砌约百丈高的白色骨山。
“……”
众人犹如一具具风化多年的石碑,目瞪口呆地望着这座骷山,仿佛一瞬间被眼前的惨象钉死在原地,连喘息的声音都散光了。
整个丹峰剥去霞衣,露出被泥土掩没的森森白骨,二十万骷髅首相互簇拥,身骨交叉横错,安安静静以天地为枕。一双双黑洞的眼窝残留着泥石,大多还黏连溃烂的肉皮,经年仍未风化。
祝龙潸然泪下。这才明白,方才西山壁上成千上万个孔洞原来是千千万双摞在一起的骷髅眼。早年肉|身未腐,河水冲不进山体,只能被迫改道;近两年肉|身风化,激流终于找到坡堤的孔道。经年累月从烂空的眼窝流经,最后在西山壁形成密密麻麻的孔窝,流水淙淙过,淅淅沥沥地蓄满了干枯多年的磷骨潭。
“……”谢冲双眼充血,双膝一软,重重地砸在地地上,惨烈地一声嘶吼。
谷口吹来一阵厉风,吹动了倒插进骨山间无数面残破的旌旗——那是烈家军的焰羽曦云旗。
“季卿……”薛敬脸白透骨,呼出的气几乎都带着从肺里撕扯出的血。
那人近在咫尺,却好似远在天边。薛敬此刻连伸手捞他的勇气都没有,只能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然而二爷只是安静地望着骨峰,脸上无悲无喜。
“我看不太清……想靠近些。”
随后,他借着绳梯攀下断崖,来到骨峰边,只见原本垒起的百丈之峰已逐渐塌陷,间或还有卡不住泥缝的骷髅断骨从高处滚下来。
二爷一言不发地攥住飘舞的发带,借牙齿咬着以短刀斩下两截,分别将两侧衣袖紧束在手臂,然后躬下身,珍而重之地开始挪移散落成山的骷骨,一个挨着一个,一点也不嫌枯燥,每捧起一个,都像在抚摸刚刚出生的奶婴。
薛敬默不作声上前,学着他的样子动作起来。
二爷回头看了他一眼,轻轻蹙眉。
“我也是烈家人,扫墓么,总要带上我吧。”
二爷笑起来,“那你轻一点。”
随后,祝龙和谢冲一起上前……再然后,六千兵齐动。
整整三天,枕生峡无一人发声,全都在小心翼翼地挪移骷骨,整理、装车……
直到第四日清晨,骨山终于被仔细清空,血封十二年的枕生峡口第一次迎来了金色曙光,峡泉涌入泥涧,磷骨潭头一次遇见这么大的洪峰。
这条长长、长长的峡道终于和九龙道下游的水湾接连,逐渐汇成了一条清河。
那层金辉刚好照在二爷的鬓发间,他抬起手遮了一下被刺痛的双眼,才发现自己的十指已浸透了泥血。薛敬急忙取来纱棉,捧着他的手指一根一根擦去血污,发现他十个指甲都已磨烂了。
“不碍事,不疼。”
“我疼。”
二爷长长地舒尽一口气,“可我心里痛快。”
薛敬抬头凝望着他。
“云城西山……从此再不是一座衣冠冢,他们可以回家了。”
二爷脸色煞白,只抿紧的唇间丝丝泛红,似乎有些难受地喘了口气,笑着问,“小辰,有甜的可以吃吗?”
薛敬连忙转身叫人,“快去取些甜水,多放点糖!”
结果还没吩咐完,就听见不远处的谢冲一声嘶吼——“季卿!!”
薛敬几乎凭借本能,折身箭步上前,在那人无声无息晕倒之前稳稳地接进了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