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点没有?”
二爷茫然低喘,转头看着她,“你怎么出来了?伤还没好,回去躺着。”
阿灵走到水边,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看着漫天炸开的烟火,唇边始终漾起微笑,“我一直都想看烟花,先前就跟小敏哥说过。他说九则峰每年年关拜山宴,都会放一夜的烟花,还会点山火,整个山峰都是亮的。阿灵没见过雪山,很想跟你们去看看。”
小姑娘的声音细弱不堪,和流水合在一起,像拨琴时落案的露珠,清澈安静。
“我从小只见过岭南花阳的青山,没见过雪。没想到北方的雪天这么好看,白白的,一望无际,踩上去咯吱咯吱响,雪球滚得太大,搬都搬不动……”
阿灵的脚在石头上来回荡着,白色的狐狸毛围在脖子上,衬得她双颊发红。
“对了,我还见到了母亲,虽然只是一张画像。她真美,画得也好,活了一样。我听说了当年的故事,很想她。她用自己的命救下我,那我也要听她的话,认真过这一辈子。我还没兑现承诺呢,我要给二哥哥家生一个姓烈的娃娃,我得好好活下去。”
说到这里,阿灵的笑容渐渐散去,“我也想回靖天,虽然我可能不喜欢那。但是皇父还在不是吗?他对母亲应该是有情的,否则也不会杀那么多人为她殉葬……可我又不想见他……”
她转过头,望着哥哥,眉目纯净,并无纷争。
“哥,我只想做你一个人的妹妹,不想当什么南朝公主。‘公主殿下’……该是九天仙子,我受不起。我只想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如果皇父问起,你就说我死了,好不好?”
薛敬愣了一下,往前紧走几步,“什、什么意思……”
阿灵从石头上跳下来,仰头望着他,“哥,我要送小敏哥回岭南。”
“你、你要回岭南?”二爷难以置信地问。
阿灵该是早就做好了决定,没有一丝犹豫,“小敏哥说他读过巫典,难道我就没读过吗?我在百草阁认熟的药可比他多多了,只不过我读的巫典里独缺了药丸和‘胆珠’那两张,我猜是大巫和他一人撕了一半,要不然我根本不会答应让他陪我去渡口施救。他瞒着我,救下我,把自己弄得半死不活,难道这样我就能好受吗?他又不欠我的。”
“阿灵……”
阿灵又说,“哥,中原没有能救他的药,你让医官爷爷们不要费力了,只有我知道哪种药能救他。”
二爷语声荒促,“可是百草阁已经毁了,你去哪儿寻药呢?”
“百草阁毁了,但岭南的山还在,水还在……我还在。”阿灵淡淡道,“哪怕药重新种,蛊重新养,我也要试试看。再说了,大巫爷爷,就是小敏哥的师父,他在炼成我后就闭关了,百草阁出事时他不在,我猜他还没死。如果能找到大巫爷爷,小敏哥一定有救。哥,你放我走吧……等过上几年,小敏哥好了,阿灵再回来找你。九则峰……就让它暂时留在阿灵的梦里吧。”
她又转过身,对二爷笑了笑,“二哥哥,阿灵不是言而无信之人。我一定想办法把你的守山人救回来,九则峰的山火要他点一辈子呢,不是么?”
山岚松柏,长年如新。
小公主将一个亲手削刻的以金丝编系的桃木龙头缠在哥哥腕上,龙头胖乎乎的,不威风,但好看。
“哥,桃木克鬼,万邪不侵。妹妹等你,把天下讨回来。”
长风呼啸,游雪人间。
夕阳下,一辆马车拖着长长的车辙孤身远行于雪原。
他们从岭南的春夏来,带着一身柔雪,又归往那年琴水的晨光中。
阿灵掀开窗帘,往走马的官道望去,只见重兵夹道,哥哥策马最前。
百里相送,孤身一人。
“哥,你别送了!阿灵还会回来的!”
阿灵将头探出窗子,朝策马相随的哥哥高喊。
灵犀渡口万民跪送,匍匐近十里。
一声声“殿下保重”,震飞了雪岸的苍鹰,让山河为之一颤。
小敏于茫茫雪烟中睁开眼,觉得自己像是做了场比一生还长的梦。
一条小青蛇从竹筒里钻出来,一直用自己的身体煨抚他的伤口——他受伤以来一心求死,始终没跟任何人说,五十年以上蛊龄的小青蛇,是可以用蛇身散发的寒蛊暂时保巫童一命的。
好在阿灵也读过蛊典。
小敏这才发觉,有一只熟悉的手始终热乎乎地握着自己,“阿灵……”
阿灵回过头,朝他灿然一笑,“小敏哥,你还记得琴水的芦苇荡吗?我们回家吧……”
新阳老去,春雨南归。
远游的旅人经年于乱世辗转,许久没过上一个太平年。
薛敬望着视线里逐渐消失成黑点的马车,转头朝二爷说,“我们也回家吧。”
“好。”
随即,两匹劲马踏碎雪泥,疾驰在北原上。
九则峰点燃的山火,照亮了迷路的野鬼孤魂。他们离家的时候,九渡青山不见雪色,莽莽雪原荆花未开。
一来一往,春秋几回。
沙海孤山,月浪乌沉,瑞雪兆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