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经逆旅困渡,叫天不应,叫地不灵,叫人不济。无妨,反求诸己。’若自己都帮不了自己,要天、地、人何用?”靳王将削好的木架放在石案上,允雪鹰跳上去,“鸟则择木,木岂能择鸟?大人求仁得仁,心诚则灵。”(注1)
片刻静默后,韩孝连忙趴在地上恭恭敬敬地磕了一个响头,“明白了。微臣替韩门三族谢殿下不杀之恩!”
韩孝告退后,初九忙上前一步,小声问,“王爷,这老头明不明白事啊?”
殿下继续喂他的胖鸟,“那就要看这位韩三司投诚的心意是真是假了。”
幽州府内院,丁大人简直快被这压抑肃杀的气息折磨疯了,然而这种节骨眼上,二爷却在亭下悠闲地看书,一点也不急。
师爷转身的时候一没留神撞了丁大人,两人差点抱在一起。
“你跟这转悠什么,还不赶紧去驿站那边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曾师爷硬着头皮刚要折身,就见一个侍卫跑过来,“禀大人,王府后门的哨岗悄悄撤了!”
丁大人两眼一亮,“真撤了?!”
“千真万确!说是要给初九留下赊粥的门。”
二爷落书起身,“丁大人,那待会儿就请您好好招待韩三司,有贡酒奉上为何不收。”
胡立深紧追上去,“师父,您要走后门吗?”
“走什么后门?”二爷打了个哈欠,握了握徒儿的肩,“为师困了,回丛中坊睡一觉,谁也别吵。”
于是他这一睡,便至月上中天。
月牙在雪云上漾成一抹轻舟,漆黑的屋子点燃一盏灯豆,框出一个人影。
“咝……”二爷昏睡间被人弄醒,忙在被底按住他的手,眼还没睁,“都说了别来吵我,就你不听话。”
薛敬附在他耳边,一脸愠色,“说不进王府你还真就一步不进?我那门上是生了荆刺么,就这么不招你待见?我遣人去问,胡立深说师父早就回丛中坊睡觉了,我在府里眼巴巴地忘川秋水,被窝暖热了也没见你人。”
“胡说八道。”二爷睁开眼,终于看见来人。
才几天没见,仿佛隔了许多年那么久。
“你这几天,没睡吧?”
“还好,不累。”握紧一路的拳终于松了,二爷这会儿才发现自己的手心全是冷汗。
薛敬难掩愧疚地说,“那日一早幽州遣人来迎我,接旨的时辰分毫不能差,我一出寨门就被困住了,根本来不及回去告诉你,只能托余广志传话。嗨,也不知道这二傻子能记下多少,好在我留下了燹刀,结合‘大雪平川’那句密语,你定能察觉事态严峻。只是我没想到,你那么快就追过来了……”说到这,殿下不禁美滋滋地笑起来,“这一路疾马累了吧?我给你揉揉。”
“啧……别烦我。”二爷拍开他的手背,朝案上放的燹刀扬了扬下巴,“你还敢说?这一路危难重重,你回幽州接旨竟然连佩刀都不带。万一遇到什么危险,是觉得自己刀枪不入么?”
殿下半分没觉得自己有错,反而兴师问罪般凑上去,“那你呢?我听说那朱廷望的膝盖都被你勒碎了,你怎么这么大劲?”
二爷讪笑,“那他死了么?”
“你——”
“既然没死,废什么话。”
薛敬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劝说,“不是说你不对。我朝虽用重典,也最忌滥用私刑。那韩孝自入仕起就成天与刑律打交道,平日最会抓人把柄,咱们——”
“来不及了。”
薛敬一愣,“什么?”
“要施威于人,还要想办法拦住韩孝挟你回京的车马,我没那么多功夫深思熟虑。”二爷半撑起身,缓道,“当时在我眼里,朱廷望是一步活棋,也是一步死棋。用好了这步棋,既能成缓兵之计,又能试探韩孝的立场和底线;但若是用不好……鱼死网破。”
殿下心里十分之暖,却还是被他不顾一切的雷霆手段弄得头皮发麻,不敢训,可不训又不行,便只能犹犹豫豫地从牙缝里挤出四个字——“下不为例。”
结果听上去一点威慑力都没有,倒像是隔靴搔痒。
二爷一点也不惧他,冷冷一笑,“那要看韩孝识不识抬举,要是雪鹰没来得及三天内赶回,韩孝又非要带你离城,我就再废他一条腿。”
“你——”殿下简直快愁死了,凑到他眼前央求道,“二爷行行好,高抬贵手行不行?那朱廷望经不起折腾,要真死在幽州,不好交代。”
“我是说荻一恒。”
“……”殿下彻底怔住了。
“朱廷望死不死韩孝可以不在乎,亲外甥的死活,他也能坐视不理吗?”二爷捏起他的下巴,认真地看着他。
仿佛天地间除了这个人以外,再没有他在乎的事。
“我不能任他们为所欲为,就这么把你带走,你许我的太平年还没过完,山火还未添第一轮新柴,红曲酒尚未见底,我不甘心。”
那一瞬间,薛敬仿若被震鼓撞断了心弦。
他脑子里仿佛一道雷鸣劈过,整个人剧烈发颤,猛将二爷猛扑回软枕上,虚攥着他的喉骨,用舌尖撬开他的齿关,恨不得将他整个人吞下去。
“……唔……”
一阵天雷地火,简直要把整个幽州烧着。
二爷的心腹被他狠狠揉了一阵,衣衫撕裂,呼吸快被牙齿撞碎了,要推推不开,要挣挣不动,像是被钉上火架的羔羊,只能任他剥皮拆骨。
忽然,一股灼气撞开喉眼,像擦碰的火石一样狠狠淬了心肺,二爷来不及推开他就猛烈咳起来,心腔剧烈弹起,活活没把自己呛死。
“你……你又发什么疯……”
薛敬连忙将脸别到一边,双臂支在两侧,后背如将要迸裂的弓弦。
他魂不守舍地哑声粗喘,觉得自己跟快要晒烂的浮萍一样,没着没落地漂着。好容易捡回一丝理智,拧着视死如归的戾气,万分克制地说——
“亲你……会上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