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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0章 第五七零章 远定西川(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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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〇、远定西川(18)

然而这句话砸进二爷的耳朵里,犹似石沉大海。

他已经再次昏过去了,无声无息的。薛敬凑到他耳边喊了两声,确认他只是睡着了,便暂时安下心。

睡着了也好,睡着了能暂时止疼。

可薛敬却睡不着了,眼看天快亮了,洞口这条雪道能直达牧上雪寨的寨门,他正盘算着怎么才能背着一个病人,一路避开巡兵,在寨中找到游医,再说服他给季卿看病。他想了无数种办法,最后,干脆将目光锁死在手边的燹刀上——

“如果所有的路都封死,便只能硬闯了。”他孤注一掷地想。

“你要是醒着,肯定又该骂我,只会用下下策。”殿下在心里苦笑,将二爷软绵绵的身体搂紧,双臂有力地托着他,像是虔诚地捧着此生不敢错失的至珍。

二爷似是感觉到了殿下周身隐隐灼燃的火气,没醒,却依旧浑身颤栗,他唇珠上粘着血皮,一路过来已经有些干裂了,一抿就破。

薛敬仔细观察了一阵,觉得他应该是渴了,可身边没有热水,担心他喝冷的会腹痛加剧,便从身后的岩石上抓了一把干净的雪含进嘴里,用舌尖当火炉,暖化了、烧热了,再贴着他的软唇,一丝不苟地度进去。

他就这样一口接着一口,将雪水烧成温山里的热泉,硬逼着,浇进这人搅烂的心腹。能暖热一点是一点,殿下执拗地想,总比冷透了强。

这一刻,他总算明白,为什么人都说……“相濡以沫”。

“如果可以,我愿剐下清透的腹肠换给你。”

这一声似凝着血泪,从薛敬的眼角滑落,滴在二爷的唇间,混着温热的雪汤一并灌下去。二爷脖颈颤栗,喉间被迫咕哝了几下,起初不情不愿,慢慢地,像是心甘情愿地接受了……顺从地,任那一口口温汤流进腹中。

终于,他浑身不再发抖,片刻后,安安静静地睡沉了……

薛敬刚要长出一口气,忽然,洞口传来兽蹄急奔的声响,紧接着是乱蹄在雪丛里肆虐发出的动静,不多久,又传来几声狼啸——看来外头有狼群正在围猎。

像是被狼啸毫无预兆地惊着了,怀里的人再次蹙眉,似梦非梦地动了一下。

薛敬连忙用手臂掩住他的双耳,抬起头,冷冷地望向洞口,耳听此刻兽斗声越来越近,想必被狼群盯上的猎物正在被它们往这边逼退……

“不能让它们找到这,他好不容易才睡着。”

殿下想到这,迅速从贴身的软衣上撕下两截布条,卷成精致的小棉团,小心翼翼地塞进二爷两边的耳蜗。

“二哥哥只管安心睡觉,几头畜生,我去扫。”

他随即将二爷稳稳地扶靠在铺好软衣的草垫上,又往他身上遮了一件狐裘,这才提起燹刀,快步走出洞口。

只见洞门外的雪场里,一只母羚羊正在被三只雪狼围攻。

柴央说,他们牧上以雪狼作为族群信仰,比北鹘人还要崇尚这种嗜杀群战的猛兽。牧上雪狼不同于北鹘荒狼,体格至少再大一倍,壮年雪狼身长足达六尺,以族群为战,行猎于高原雪脉。它们通体雪白,与山雪交融时皮毛及为掩护,只有那双眼是金绿色的,爪利牙尖,喜以利爪纵剖兽腹,鲜取热肠佐食。

牧上雪族形单影只,能单劈单骑地在这雪原上生存下来,多年来没被其他族群吞灭,一部分原因,源于他们扎根的地方有雪风常年肆虐,不好行兵;再有,高原雪坝既险又长,南北横断西疆,是一道抵御宿敌的天然屏障。

最重要的,便要归功于他们养出来的这些“雪儿子”了。

雪狼被牧上人驯养成“兽军”,听说穿上战甲的狼王是可以号令百狼的勇士,牧上人一声号令,它们便犹如雪原战神,若当前锋,能拦住最强大的骑兵。

“可惜你们太吵了。”

薛敬拔|出燹刀,先一步踏过雪狼时刻警惕的那条“狩猎线”,一刀断开雪沙,那只羚羊吓得往后搓蹄,狼狈惨叫。

三只雪狼似乎根本没想到狩猎会被忽然冲出来的另一只“猎物”打断,索性放弃了攻猎羚羊,转而扑向这个自投罗网的雄性“猎物”。

薛敬意在速战速决,其中一只雪狼恶嚎着朝他扑来时,他找准时机,一刀砸断雪壁上的石笋,断裂的石笋从天而降,刚好砸在那只雪狼身后——“轰”地一声!乱石卡在雪道中,将它与后面两只同伴暂时隔断,在中间竖起一道“雪墙”!

狼是以群为猎的猛兽,如此二断一,逐个解决!

薛敬挥紧刀柄,刀锋似腾起火色,当那只恶兽扑过来的瞬间,一刀划在它后腿上,一声兽哮撕裂雪道,只见那只雪狼的后腿喷出鲜血,砸在雪地上。

另外两只见同伴被伤,刨开碎雪,从雪墙后钻过来,朝薛敬猛扑过去。薛敬背靠玄石,不闪不躲,等其中一只朝自己撞过来时,突然抬手劈散沙雪,石沙弥散,被厉风吹着,灌进那只雪狼的眼睛,它躲闪时,燹刀瞬间于左右两边划过,再听两声惨叫,那两只雪狼的后腿也被刀割伤了。

“不杀你们,还不快滚!”

三只雪狼呲着牙,断续朝他发出几声怒吼,片刻后,还是灰溜溜地跑了。

薛敬擦净燹刀,刚要转身回洞,却发现那只母羚羊一直等在洞口没走,他此时看见羊就莫名烦躁,刚要上前驱赶,却见那只母羚羊忽然躯身,前蹄似乎撑不住,她腹间不断鼓胀,求救似的断续惨叫,原来这只怀孕的母羚羊快要生产了。

薛敬心一软,默默收回刀,让了一条路,放那只母羚羊进了山洞。

好一阵后,一只小羊羔平安生了下来,软软地瘫在地上,又不到一炷香,那只小羊羔挣扎着站了起来,凑到母羊身下喝奶。

——“那是羊的本能,一生下来就要学会跑,否则,它会被族群遗弃,变成猎物——你我都是羊,但我们不能沦为猎物。”

薛敬浑身一颤,脑海里忽然震起这句话。

忙低头一看,怀里的人还沉沉地睡着,没有要醒来的意思。

……原来这是十年前在九则峰上,第一次猎狼时,他说的话。

——“今日猎狼,殿下刃血封刀,想讨个什么赏?”

——“我听牧人们说,第一次成功猎狼,可以讨一捧羊乳赠心上人,我能么?”

——“心上人?”那日在生杀帐,二爷仔细琢磨了一下,似是而非地笑了笑,“毛孩子一个,哪来的心上人。你听错了,为心上人讨的那捧羊乳,得是在斩百狼的时候。你还早呢……计个数,今日就讨给自己吧。”

于是,那日刚满十三岁的小殿下,擦净满手的狼血,从二爷手里接过一碗冒着热气的羊乳——那是他用平生第一柄割血断喉的封刀,换来的。

薛敬想到这,忽然笑了一下,低头咬着心上人的耳垂,自豪地说,“虽时至今日,我也还没斩满百狼,但我已经讨到心上人了,你气不气?谁说斩不满,就不能给心上人讨一碗热羊乳——我偏要讨。”

殿下随即拿起空皮壶,朝母羚羊走过去,那母羚羊像是通灵,好像知道这人刚刚救了自己和幼崽,并不排斥他,任他接了一满袋热羊乳。

他拧好瓶塞,刚要起身回去,洞外忽然闪起火光。

紧跟着,震天动地的马蹄声响彻雪道,薛敬立刻放下皮壶,抄起刀,快步走出山洞,就见数十匹战马将彻底这里围了起来。

来人各个手执猎刀,着狐皮雪袄,头戴羔帽,腰围五色瑞带。

——是牧上雪族。

“族长,就是他!”一名扬着猎刀的莽汉催马上前,用刀指向薛敬,“这个南朝人伤了我们的雪族勇士,就是他!”

“让他偿命!”

“杀了他!!”

“杀了南朝人!”

众人纷纷拔|出猎刀,不断嚷杀,就差直接朝薛敬冲过来了。

这时,忽见一人催马,越众而出,朝众人扬了扬手,周围立刻安静下来。

只见那人身形健硕,鹰眉朗目,额骨丰停,身披黑色貂甲,手执银骨猎刀,一副雪原领袖的英雄相。

薛敬一眼便看出,他就是柴央口中提到的,雪族族长“达瓦朗”。

还真是冤家路窄,也好,省得他硬闯了。

达瓦朗上下打量着这位南朝猎人,客客气气地笑了一下,言语间却满是戏谑,“南朝的猎家,竟敢闯过雪坝,杀我雪族‘勇士’,敢问阁下尊名,意欲何为。”

薛敬朗声道,“庸名不足挂齿。在下动手,完全是出于自保,随便划了几刀,蹭破点毛皮,没有要它们的命。我来,是为向贵族求医的。”

他求人求得堂堂正正,背脊挺如苍松,眉宇间矜着贵气。口吻虽是友善的商榷,字里行间却隐隐透出杀佞无挡的霸道,这人到底是来求医的,还是称王的?

“求医?”达瓦朗听得极不顺耳,戒备的眼神扫过他身后的雪洞,朝手下抬了抬下巴。

一名手下立即跳下马,刚要进洞去查,被薛敬抬刀挡住,“族长大人,我家少爷病重,见不得雪气——”

“什么他妈的见不得雪气,畜生能进,我不能?!”

那手下扬起猎刀,照着薛敬狠劈过来,然而燹刀并非凡铁,薛敬不闪不动,起刀相撞时——“铛”的一声!猎刀的刀刃扎实地砍在燹刀上,竟然顷刻间砸出一个豁,他自己也被这人刀锋上的杀气震开,向后踉跄了几步。

“你……”那手下指着他,“你到底从哪冒出来的?!”

殿下始终剑一般地扎在洞口,面无表情地看向他,“抱歉,畜生能进,是因为她怀里那口羊乳能暖身,阁下有什么?”

“你——你——”手下气得快结巴了,转头嚷道,“族长,他、他骂我不如一头羊!!”

达瓦朗跳下马,走到薛敬跟前,狐疑问,“你这人,当真是是来求医的?”

“千真万确。”

达瓦朗讽刺一笑,“你们南朝人求人,都是这个态度吗?”

薛敬端端正正地笑了笑,“君子之交,自然不是这个态度。可惜族长大人一来,刀马兵列阵,明火执仗,见了我,提刀就杀,见洞就闯。就算今日我换一副态度,对您毕恭毕敬,跪地相求,您看一眼我是南朝人,也绝不会答应我的请求。既如此,倒不如直接谈条件——看看我身上有什么好处,是能打动您的。”

达瓦朗露出难以置信的讽笑,上下打量着他,这年轻人看着也就二十岁出头的年纪,背着个病人翻山越岭,连匹马都没有,落魄至此,想必也身无分文,只能凭羊乳苟活。

“笑话,你能开出什么打动我的好处?”

薛敬深吸了一口气,以刀尖抢地,手心支着刀柄,看着他,“您不跟我谈,怎么知道我没有?只要您答应借我族医看病,条件,您可以想着开。”

这回不光是达瓦朗,连周围的士兵都惊了,纷纷交头接耳,爆发出大笑。

“‘想着开’?”达瓦朗怒从心起,“阁下是真狂啊。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这已经不是你们南朝的西川高原了,这里是牧上雪族!我族中每一个人都恨透了你们!恨透了西川军!二十年了……我族再没人翻过那座雪坝,多少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无数我族勇士被西川军虐杀!死后,连尸都不能收。如今,我族不得不龟缩在这片雪窟里,连每日得见朝阳,都要比西川军晚上一个时辰,知道为什么吗?因为雪窟垫在山洼底下,看不到日出!”

“雪坝上那个口子已经被你们西川军封了二十年!”达瓦朗的嗓音陡然拔高,“开条件?你是个什么通天眼,胆敢在此口出狂言!你能把穿行雪坝的青松垭口打开,让我族无数被迫离散的家园重建,亲眷重逢吗?你能灭了西川军,为这片高原换一色天吗?能将我族战死西川的勇士召回来吗?”

薛敬冷冷地看着他,眉间似蹙微蹙。

“求医啊,也可以。牧上的‘雪儿子’们太苦了,每日只能躲在雪窟里啃柴骨,已经很久没吃过好东西了。知道这世上最香的肉是什么吗?”达瓦朗狞笑一声,轻声说,“是‘人想’——吃了想,想了还想,会上瘾!想求医,那就把我的儿子们喂饱——赊骨借、削肉偿!”

达瓦朗立刻朝身后打了个响指,荒狼道两侧的绝壁上忽然响震此起彼伏的狼啸,就见无数只牧上雪狼从两侧山脊上探出头,一双双狼眼冒起金绿色的光。

达瓦朗笑着看他,“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薛敬提刀划过雪面,缓步来到达瓦朗面前,笑问,“族长说话,算数吗?”

“……”达瓦朗微微一怔。

“闯过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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