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一一、三千尘甲(5)
薛敬刚要将他重新放回软革上,二爷猛地翻身到一侧,捂住小腹,痛苦地缩成一团,花汁呈鲜紫色,刺目地淌了一腿。
“怎么样?!”薛敬忙将他捞起来,搂进怀里,抬手轻揉他的小腹,那里热烘烘的,像着起一团火,“滴血兰的花汁能疗伤,我没骗你,但是得忍一忍,过一会儿就好了。”
二爷紧咬着下唇,脸上情潮褪去,泛起惨白,“……哪弄来的?”
这人回一趟川渝,随身竟还带着这东西,分明早有预谋,太不是东西了。
薛敬眉开眼笑,“是我到岭南这两日在百草阁里采的,这种花只有米粒般大,光是装满这一整瓶就用了我一日半。”
二爷抬眼怒瞪着他,奈何腹痛未消,没什么威慑力。
“才去了两日,采花就用掉你一天半?”
“可不是!”薛敬非但没觉得害臊,反而讨功似的凑上前,“这花汁对疗愈旧伤有奇效,我试过,才敢用在你身上。”
二爷深吸了一口气,咬着牙,“你就是这么用的?”
薛敬无辜地眨了眨眼,“我仔细询问过那大巫老头,他亲口教我的法子,你不是挺喜欢吗?”
“你!呃……”二爷又气又疼,腰更是快断了,脱口而出全是呻|吟,一个字再挤不出来,只能生捱着,等腹痛慢慢减轻。
好在没过半柱香,如蚁噬般尖锐的刺痛感就消失了,转而似有一团温火从心腹蒸腾至百骸,像是要将腹肠里经年淤堵的伤脓一点点暖化,进而消迹。
“好点了?”见他不再蜷缩着忍疼,薛敬环臂搂紧他,低头问。
二爷“嗯”了一声,撑起身,刚准备阖衣——
“别忙穿,洗洗吧,不然你不舒服。”
薛敬快速钻出船篷,用皮壶从蒲草间盛了一壶清水,折返回来,抱在怀里焐热,“我这‘采花贼’当得挺痛快的,将士不打无准备之仗,我想着总有遇见你的一天,不时刻准备好怎么行?”
“浪种。”二爷零散着衣衫,半靠着舷窗,如是评价。
“评价这么高?”殿下惊喜地睁大眼,伸手揽住他亲,边亲边用水帮他洗身,手指没规没矩,没蹭两下又要往里闯,吓得二爷忙攥住他的手,“适可而止。”
“那先欠着,我不是那种计较的人。”说着湿哒哒地收回手,重新用软巾认真地帮他擦净,始终摆出一副很好说话的笑意。
“……”二爷简直无语,原先只当他是贼山上养出来的狼崽子,偶尔放浪,还装模作样地学人矜持收敛,没想到这人耍浑赖账的本事一年胜似一年,现如今成了条被自己养疯的狗,回回只知道往深里咬人,抽他鞭子都不丢口。
可这“贼船”确实是他自己登的,有火他也没地撒,只好闷气不吭。
“一会儿泊船东岸,你从那回营吧。”透过舷窗,薛敬朝东岸的方向指了指。
“嗯。”二爷咕哝了一声,浑身散了架似的任他伺弄,突然想起正事还没说完,“对了,我方才说什么来着?”
胡乱折腾这一通,他竟然忘词了。
薛敬认真地想了想,一本正经地胡扯,“你说我进的深,你不舒服。”
“……”二爷一手肘撞在他胸口上,“说正事。”
薛敬咳了一声,忙摆正姿态,“你问我在鹿雪晴滩暗查辎火船时,有没有抓水师信兵,有没有打草惊蛇——没有。我哪能那么蠢?”
帮他清洗完后,殿下又将弄脏的皮革垫和船底一并盥净,边干活边与他闲叙,“我在晴沙洲的鱼市蹲了两天,跟当地的百姓打听了一下,他们说这些日子总见数艘渔船过晴沙渡,却没见一条鱼鲜卸货。要知道,那晴沙渡迎来送往驶自南礁的海货,每一艘海船过关,渡口的船司都是要验货的。可近来,战船伪装成渔船走货,拿的是‘鱼蟹’的验船令,却没有一只鱼鲜被验出来。于是我便顺着这条水路往南查,几经辗转,这才查到了南岭交界的雨林里。”
二爷听他这迂回隐秘的查法的确谨慎,非但不会打草惊蛇,反而还能将辎火船大体的载重和运量查明个大概,于是问,“辎火船的载量都记下了吗?”
“都录在纸上了。”薛敬钻回篷下,将他手中潦草的舆图翻了个面,在密密麻麻的录目上轻轻点了点,“我查得很细,左右不会错半船身。”
二爷仔细瞧了一遍这些火船载重的录目,一笔一笔几近详实,的确是认真做过的功课,也不知他撑着重伤,在南岭密不透风的雨林里蹲守了多少天。
绵延多日的阴雪终于转晴,二爷的嘴角浅浅溢出微笑,“看来如今,只欠那一阵东风了。”
薛敬却有些担忧,按住他的手,“还是想听听你此战的计划——‘新川西涌,不许东流’,哪条新川?怎么阻止‘鱼蟹’东流?”
二爷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反握住他的手指,沿图中人疆马道一路西至狂风谷划了一条线,最后回到川岭交界的“十里亭江堰”轻轻一点,缓缓问,“你说我若将这条长堤炸断,花阳琴水,十里亭江,能将狂风谷灌满吗?”
薛敬猛然抬眼,“你要炸断十里亭江堰,引琴水西灌?”
所以他所言“新川”便是自十里亭江至狂风谷,这条曲折蜿蜒的人疆马道。
二爷将手肘搭在舷窗上,侧支着太阳穴,“我盘算过,十里亭江堰坐落于川岭交界最宽阔、存水量最富饶的江域——‘水养南国三千里’,水位东高西低,从琴水一路向西进,呈阶梯式,以堨土竭水,三里一小埭,五里一大埭,绵延数十里,共十二座江堰,水流逐渐下降,直到十里亭江堰截流。八十三里人疆马道罕无人迹,地势低,仰望十里亭江,犹若天上悬河,真若泄洪,也不会伤及无辜。”
他的眼神始终盯着江阔上那座长堰,“被分断的数十条支流涌进川渝郡的栎京湾,就是现今康兆朴命楼船停泊的水域。楼船善战于静湖、广海,若能将此堰炸断,引琴水西灌,再有烈风加持,重舵难以人为转向,只会在倾泻的泥洪中横冲直撞,任他楼船壮如堡垒,也只能如十五座巨山,顺新川向西撞进狂风谷,沦为汤碗中滚沸的十五个热饺子。但若想完成此举,眼下还有一个麻烦——”
“必须逼康兆朴把他视如己命的十五艘楼船事先全部转移进琴水。”薛敬紧接着他道。
听到这里,他已然明白了二爷枭首姜茺的用意——一旦姜茺的首级送进水师中军帐,再加上二爷先前在灵帐中教姜茺心腹说的那番话,康兆朴就会更加坚信二将军背水一战,欲携十八骑族军灭东运水师的决心,坚信他哪怕耗倾韩氏火毒,也会埋伏栎京湾,二炸楼船。
楼船自古是水师的定心针,为灭一方诸侯被迫押上全部家底,显然是背后恩主授意,并非康兆朴所愿,他想的定是能在最节省兵力和战具的前提下赢得此战。毕竟他不是姜氏嫡将,没那层金皮包着,没有试败的机会,只有风风光光地赢战,带全船东归,才有可能跻身京师,将那位成日在户部混吃化缘的嫡系总将挤落金椅。因此保险起见,要从韩氏火毒中保住这十五艘“镇军垒”,康兆朴定然会考虑将楼船转移,而花阳琴水便是离栎京湾最近、最适合泊楼船的水域。
“可你有没有想过,万一康兆朴秉性多疑,就是不上当呢?”薛敬问。
“想过。”二爷坦然道,“所以枭首姜茺,命他那心腹回营带话,只是此计的第一步——是为了往康将军的心眼上先烙上个软钉,以他以往应战的性子,辗转盘桓之后,便会有一次试战。”
“试战?”
二爷点了点头,隐隐道,“试我火毒的藏量。”
薛敬长吸了一口气,有些担忧,“那这二炸楼船,便要全力以赴了。”
“可不是么。”二爷无奈一叹,“韩通……你也应叫他一声世伯,虽然这些年他带领族军从未停止过制火,然而要躲进深山保全族脉,还要长年与鬼门周旋,韩氏火毒积攒至今,无论是存量和威力,都不能与当年鼎盛时相比。我大致估算过,统共只够他康兆朴一次试战的火量,还是在我将现存火毒统统押上的前提下。”
“炸堤用火,试战炸船也要用火,目前,咱们的火毒不够。”
二爷“嗯”了一声,“所以我在想,炸堤这阵‘东风’,能不能从南岭雨林里借?”
说到这,他欲言又止。
薛敬听出了他的话音,试探道,“你是想……趁火打劫。”
二爷压低嗓音反问,“你觉得呢?”
殿下不禁失笑,“现在才想起来征询我的意见?莫不是打更人偷喝了酒,五更当作三更报,晚了些?”
“别贫,问你话呢。”
薛敬收起笑,在他眉眼间逡巡片息,最后停在了眸间。
殿下心里明白,二爷命鹿山他们炸开东山壁、埋伏栎京湾杀姜茺、统算火毒存量,其实就算自己不回来找他,这人也会亲赴岭南,探明那些辎火船的藏处,然后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借水师的火船炸断长堤,引琴水西灌,叫那群十三年前残害同袍的狗东西消磨在自己运来的火船上。
于是善解人意道,“你既早已将此局中的子午地摆好,吩咐我便是,我留下原也是为与你打配合的,莫非二哥哥这是在考我?看我猜不猜得中霜侯之心,配不配与你共乘这一轮乌篷。”
二爷垂眸笑了一阵,“那么心你猜了,船你也乘了,依着殿下的意思呢?”
薛敬缓缓收起笑,眼底明显蓄怒,“依着我的意思,就连这二炸楼船的火兵,都一卒别出。”
二爷像是早料到他会这么说,一时间沉默。
“为了他康兆朴的一次试火,就要二炸栎京湾,要韩世伯这么些年来攒下的火毒一朝东流,二哥哥如此持家的人,你舍不得。”
二爷被他逗笑了,“我能有什么办法?俗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留守族部尽是残兵,每一寸遗火都要用在刀刃上。造新川灭楼船已是逆天之举,放眼千古无人敢为。我被逼立身于危墙,已是在不借助外兵的前提下,所能想到的上上策。殿下,族部尚有几百名总角之年的孩子,还有一些尚在襁褓,他们都是十八骑族军这些年间好不容易扩充的族脉,我得替父兄保下他们,所以这一战我的刀得快、得利,但不能不顾一切——尽投火毒试战,若能保族军全身而退,还能以最少的兵力尽灭水师,不舍得也得舍。”
“那你自己呢?”殿下攥住他的手,眼中的光斑沉甸甸地闪烁着,“祝龙、韩通、我、十八骑所留遗部……我们统统是你的后顾之忧,却只有你自己,不惜把命一次次押在上头,你是要亲自去炸堤的,别以为我猜不出来。”
“没有……”
好片刻后,二爷才轻轻道,“我给自己留了一条退路。银三自从将你在泅杀渡收复的西川军俘虏送去西沙后,就返回了川渝,一直带鸿鹄的人马隐藏在暗。两天前我给他去信,命他泊船十里亭江,炸堤后用渔船载我绕路南郡回京。除夕夜,靖天下沙雪桥,我没有想过不回去见你,殿下冤枉我了。”
“真的么?!”薛敬一瞬间眼神发亮,再不是那副死气沉沉的样子。又问了几遍,待反复确认之后,他蓦地大笑起来,掐住二爷的腰,卷着他扑倒在地,情不自禁地缠死他的四肢,不论章法地探头深吻。
“我好快活,真的……”
这简直比往日里任何一次劫后余生都令他着迷,终于在许多年后,这人濒走死局时,也会事先想到给自己预留一道生门,而不是一味地往死路上闯。
殿下心花怒放,亲着他,“方才你说舍不得我,原不是骗人。”
二爷整个人被他捧进怀里,像是落入了一个滚满火珠的温炉,嗓音似含着热络的吻痕,软绵绵的,“我骗你做什么?原本想你老实回京待着等我,结果你又不知死活地跑回来,如今计划被打乱,我还得重新布局,净只会给我添麻烦。”
结果这位“麻烦”殿下像是一瞬间被心上人点燃了囚火的锁盒,耳根子窜红,这种隔靴搔痒的训斥只当是情话去听,耐不住越听越热,红柴霎时点燃每一寸肌理,鬓角青筋直跳,噼里啪啦地直往外冒火,忍了片刻有点不耐烦,决定将软刀子改作快刃,再给他一次痛快。
二爷躲不开、推不动,没一会儿身体还被缠得发软,又一次败下阵来,认命了,刚洗净的身子待会儿还得重洗。
这一回,薛敬倒没有持久地折磨他,心田上开满了怒放的花,满眼都是情热,浑身积蓄着使不完的力,又深又重。
二爷勾住他的脖子,浑身脱劲,几乎失声,任由他折腾。这人的花样层出不穷,一样比一样脏,二爷气疯了,情急时怒骂推搡,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