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尘逸出生王府,彼时祁帝才刚刚回宫常住王府内。
五年前,祁帝年满二十出宫后,便在冥河边关,破灭了沧流国傀儡欲越过冥河占据城池的阴谋。
先帝大喜,破例召祁帝回宫封王赐婚。
娶妻纳妾,新婚燕尔。
不久后,按照规矩祁帝再度踏入江湖,留家中女眷独守空闺。
王妃在不久后怀上身孕,生下后来的大皇子谢璟。
而他娘亲,那五年如同守活寡,苦苦等候丈夫归家。
他一直在想,那五年里,对着春去秋来四季轮回,她是怎么熬过来的呢。
然苍天无眼,红颜薄命,生下他便撒手人寰。
他自小在王妃膝下长大,王妃视他如亲生孩子,从小就告诉他,他的娘亲是一个怎样心性坚定又温婉的女子。
每每看着那幅娘亲唯一留下来的画像,他只能在深夜悲痛。
若让娘亲知道他生来福薄,体弱多病,是否会后悔生下他。
谢璟自小便将外面那些新奇玩意,接连不断地送进他屋里,还请说书先生排好戏本子,隔三差五就要来说上一趟。
他知自己难有作为,确实心性如此也没什么宏图大志,只觉得生活如此便足够了。
可谢璟不一样,他是祁帝嫡长子,被所有人寄予厚望,入宫后又深得太傅爱重,人人都道谢璟长大后必然会像祁帝一样,乃将来再世明君。
可之后,一切都变了。
谢璟每月都会寄信回来,有时告诉他山间明月多皎洁,有时告诉他边塞落日多寂寥,短短两年,他走过祁越半壁江山。
甚至还将所有风景记录成册,随信寄回,告诉他待他出宫后,可以自由自在欣赏大好河山。
他满怀期待,想找一清风朗月之处,逃离这宫墙四壁,如他母亲期待的那样,隐逸尘世之中,逍遥自在。
谢璟最后一次寄信回来时,说他找到了一稀奇罕见的东西,待回宫后正好赶上他的生辰送予他。
可他没等到,只等到谢璟死在冥河边城的消息。
同年,皇后郁郁寡欢,死于心疾。
人生中最重要的人,接连不断离他而去。
或许下一个,就会是他了。
“殿下?殿下你还好吗?”
叶小可的声音将他从回忆中扯回,轻抹眼角,只觉眼眶发酸。
“无碍,只是许久不曾谈及往事,有些…罢了,都过去了……”
沉重的悲伤席卷而来,叶小可只觉得心里闷闷的,她也不知道该安慰些什么。
很多话想说却又不能说。
她好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尘逸一步一步在那泥泞中艰难前行。
同她一样孑然一身,迎接随时会到来的死亡。
她不想这样,她希望他活着,希望所有人都能活着。
无可奈何时,却突发奇想:“殿下好像并未成婚,那是否有心仪之人?”
“我这身幅残躯,还是不要拖累他人了。”
有戏,那说不准她的想法,或许真的可以一试。
“人活一世,实属不易,殿下既然不想回宫。为何不带着你爱的人直接私奔离开,那多好。”
这恐怕是谢尘逸这辈子听到的,最离经叛道的话。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真要逃,又能逃到哪里。”
叶小可拿着树枝在地上比划:“我看过地图,祁越国和沧流国分冥河而治,沧流各城均分而治之,没有皇帝,且不论出生,什么人都接纳。”
“你可知你这话让旁人听去,你凌家都得给你陪葬。”
齐澜与顾玥出现在中庭。
齐澜气势汹汹走来,吓得她赶紧起身躲在一旁抱紧柱子。
虽然惧怕齐澜,却仍是鼓足勇气质问:“你凶什么,我也是为了殿下好啊。”
她目光投向顾玥求救,却没想她也站在齐澜那边。
“就算殿下只是一介平民,脱离宗族关系哪里是说一嘴就能解决的问题。”
连她也教育她,明明她们才是最好的朋友。
委屈涌上心头,叶小可哽咽着冲顾玥大吼:“可我又不是这里的人,你不一样吗,你也不是凌家的孩子。”
谢尘逸一直插不进嘴,听到叶小可这句,生怕这是冲对方软肋戳的无心之言,连忙起身准备圆场。
却不想叶小可抽噎着,耷拉起脑袋道歉:“我错了,我去做饭。”
看着叶小可委屈离开,顾玥伸手想要拦下她,可正事在前,她没有功夫去哄她。
即使她知道,叶小可并不是在针对她的出身。
“殿下,可否单独谈谈?”
见顾玥这般冷静,谢尘逸倒是两边为难,不住地盯着叶小可的背影:“顾姑娘,我想二姑娘不是有心的,你……”
“殿下。”
情势紧迫,没有时间了。
齐澜:“当我死了?”
顾玥头也不回地怼着:“少当一会殿下的跟屁虫你能死?”
谢尘逸一个脑袋两个大,果断应下,结束这令人窒息的气氛。
“顾姑娘,跟我去书房吧。”
走之前对齐澜嘱咐着:“去看看二姑娘,有事我拿你是问。”
书房内,谢尘逸将地图在桌面铺开,等待顾玥下文。
她拿起棋盒,黑子压在冥河位置上,又将白子置于王都。
“如果我没有猜错,谢轻舟在寻找一个契机,他想造反。”
饶是温和如谢尘逸,此刻也沉下声来,板着脸说道:“顾姑娘,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早就猜到谢尘逸的反应。
没有任何证据就妄言皇子言行,如果谢尘逸真的要追究,真会像齐澜说的那样,凌家全部得下狱里团聚。
她回忆着招魂阵的模样,将阵法浮在地图上方。
“我诚心与殿下合作,所以不藏着掖着。我的确不是凌家的孩子,而是御灵师顾氏一脉,金陵桥上马车坠落是因为招魂阵,修仙宗门全灭也是因为招魂阵。”
不给谢尘逸反应的时间,她紧接着继续说:“谢轻舟以招魂阵作为条件,邀我去冥河之畔,与他共图大业。”
冥河几度出现,让谢尘逸也不由得开始怀疑,难道真是他猜错了,谢轻舟并不是冲他来的。
顾玥:“我不知道谢轻舟为什么一定要我合作,但招魂阵可以打通异世通道,他不需要手握兵权,也能拥有千军万马。殿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谢尘逸有些坐不住了,如果只是普通争权夺势,那不过只是小打小闹,动不了社稷根本。
但若是再引得魔军入侵,又会重蹈覆辙十年前的灾祸。
“你有办法?”
她将两颗白子落下,将初见时的话再送还回去:“殿下敢不敢以身入局,你我联手将谢轻舟从这襄垣城引出去,事成之后可保谢尘逸这个人自此消失。”
如他所求的那样,二皇子谢尘逸于人间蒸发,那陈老板便可就此逍遥人世,过想过的日子。
“可你不是刚刚还……”
“她心思单纯,虽然话说的不妥当,但是为殿下好的想法不是假的。说句不恰当的话,这个世道最后由谁做主我不在乎,我所求,只是亲人朋友平安一世。”
然后她可以平安归家,起床就能看到顾泽那欠揍的模样。
“所以你要避开齐澜与我单独谈,你担心齐澜反对?”
担心他?那真的吃饱了撑的。
顾玥:“我想知道有关长忆的事情。”
“可你……”
齐澜与他说过有关锁忆蛊的事情,每次只要想起过去的事情,就会触及锁忆蛊引起灵力反噬。
有关长忆的事情倒是没什么需要隐瞒的,只是若他说了,再失控怎么办。
看出谢尘逸犹疑,顾玥在自己身上套上数层阵法,让他安心。
“我只需要知道几件事就好,如果触发,我会让殿下停下来。”
谢尘逸狠下心:“好,那你问。”
“长忆与齐澜是怎么认识的?”
他不知道齐澜与长忆是何时认识的,但她问起倒是让他想起与长忆初见那日。
皇家书堂里来了个小姑娘,让他们五六个男孩子都好奇地放下书看着她。
教书先生点头默许后,她被带到了一处空位,却是不是坐在主位上,而且坐在桌子一旁。
名曰“伴读”。
那时候谢璟已经离宫,书堂内算上其他宗族子弟,属他年长。
算上今日到来的长忆,也只有他没有伴读。
长忆被分给了五皇子,祁帝继后所出,天之骄子。
学堂于他们而言不过玩耍打闹,皇后母家权势滔天,自然不需要送五皇子过来。
所有人都已经离开,他看长忆一直小心翼翼坐等在原地,无人管她何去何从,便心生怜悯,过去搭话。
“五弟今日有事不能过来,你在这里应该也等不到他,我带你去他宫内吧。再这样坐下去该要罚你了。”
恐怕所有人心里都在想,他这样有名无实的皇子,牵着一个不知来历的小姑娘,当真是“般配”。
锁忆蛊没有反应,她对于这段往事好像没怎么有感觉,难道只是因为与齐澜无关吗。
“十年前,长忆是怎么死的?”
这话方出,心跳地开始猛烈起来,都不等谢尘逸说些什么,锁忆蛊已经开始干涉。
她没猜错,一切果真还是与齐澜有关。
谢尘逸:“恐怕你要去问问段芜泽,出事的时候,他还是占星监的道士。”
厨房里,叶小可抱起柴火一根一根塞进炉灶里,一边和面,眼泪啪嗒啪嗒落进去,袖子一蹭,抹得满脸面粉。
“你……”
齐澜不过才开口,叶小可又被吓到跳起来,一边哭一边骂:“你有病啊,有完没完了,我现在什么都没说,你干什么还要凶我。”
他说什么了吗?
齐澜青筋直跳,这比顾玥咄咄逼人更让他心烦。
但是有求于人,逼的他不得不拉下面子:“绿豆糕,你会做吗?”
“啊?”
叶小可以为自己幻听了:“你说什么?”
这又不过端午节,吃什么绿豆糕。
见齐澜脸色阴沉,她才赶紧点头:“我会,我会,你要吃吗?”
她疯了吧,敢惹这冷面神。
齐澜别过脸去,声音小得她差点没听到。
“她喜欢。”
嗯?顾玥不是不喜欢吃甜食吗,变口味了?
“一会给她送过去,不要告诉她是我说的。”
好的,明白,我一定如实转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