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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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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起一阵狂风,激荡着河水不断拍打着河堤,倒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之感。

篝火被裹挟得有些忽明忽灭,莲心第三次下意识地将树枝聚得更拢,“噼里啪啦”的燃烧声中,映出的是四张凝重的脸。

焦焦的糊味随风流动,在鼻尖慢慢变得浓重,可几人就像恍若未觉一般,都牢牢地紧盯着那一团篝火,贪恋这点温度,哪怕被炙烤得满头大汗也都不愿离开。

此刻的火焰与不久前那团滔天火龙渐渐重叠,众人想要从这团小火里面看到的,是被火舌席卷中,曾经并肩作战同伴的一点残骸。

可惜,当时没有,现在也更不可能看见,唯一能聊以□□的,或许也就是有点相似的焦糊味罢了。

“啊去——”

直到坐得最近的齐薪打了一声响亮的喷嚏,众人才后知后觉,立即手忙脚乱地把架在上面早已考得焦黑的鱼取了下来。

负责烤鱼的是一向仔细妥帖的齐祐,看着晚饭没了着落,他一张娃娃脸红了又白,“啪”的一下站起身朝众人鞠了一躬。

“对不住大家,我刚才愣了神把晚饭也毁了,你们先等片刻,我再去捞几条鱼再烤一下!”

莲心扫了众人一眼,也站起身道,“我包袱里还剩了两块胡饼,现在黑灯瞎火的捕鱼也没那么容易,不如就先垫补一下?”

“也好”,老孙点了点头,朝莲心道,“那就有劳你了。”

两块饼各掰成两半,其中莲心胃口小所以特意将大的那半分了出去,可对面的齐薪却一反常态,就好像丢了魂一般,连食物也唤醒不了。

心中顿时又涌上一阵苦涩,莲心声音更柔和了几分,再度呼唤了一声,“二师兄……”

也不知怎的了,好不容易接过了饼,齐薪双手又一直颤抖着,连轻飘飘的饼都握不住,那饼就咕噜噜地滚了一滚,最后落在老孙的脚边。

直到老孙不情不重地咳了一声,齐薪才回了一魂,却仍看着自己哆哆嗦嗦的手,如同是刚长出来从没见过一般。

“大哥对不起,我,我不是……”好半天,他才呢喃着开口,霎时间泪流满面,像个失去了亲人的孩子,撕心裂肺地哭泣。

虽然他模样有些滑稽,可众人偏过的脸上没有丝毫笑意,有的,只是感同身受的同情和悲伤。

他这番言行的原因,众人也都猜了大半,除了和齐棠在军中相处多年的深厚情谊外,更重要的,是亲手将那堆尸骨烧成灰烬的人,也是他自己。

当他们驾着马车逃出一段后,都认为那些蛇若留下日后定成祸患,于是他们迅速用树枝生火,带着点燃的一把把简易火把又折了回去。

那时候的齐薪仗着臂力最好,将火把和油桶都扔到了那团层层叠叠的蛇群之中,在迅速翻卷的火焰中,了结了这群食人巨蟒的性命。

“还记得你们从军时的誓言吗?‘忠肝义胆,保家卫国’,你们的大哥真正做到了这一点。你的那把火没有烧尽忠骨,恰相反,应当燃旺咱们各自心中的那团火,不能寒了前人的心!”

老孙仰头灌了一口腰间的烈酒,定定看了一会越烧越旺的篝火,才转过头,凝视着齐薪的方向沉声说。

这段话如同一声惊雷,在几人心中轰然作响,也不知过了多久,哭泣和叹息声都停歇下来,周遭又恢复到了一片沉寂。

“我明白了”,齐薪忽然抬起了头,纵横交错的泪光凝结在脸上,使得黝黑的面皮一瞬间焕发出晶莹的神采,犹如破茧重生。

他声音沉沉,语气坚定,“我会永远记得那一刻,记得大哥是如何舍生取义的,从今往后会带着大哥的一份志向,继续走下去!”

也许多年之后,会有一位伟大的文豪写下这样的一段话,“有的人死了,但他还活着……”

可时间向前倒溯,虽表达不同,道理终是相通的:

斯人已逝,薪火永存。

“这就对了嘛”,老孙上前两步,伸手重重握了一下他的右肩,面上挂着慈祥的笑,“饼脏了拍拍灰尚可继续吃,可心若是蒙了一层灰,只怕再也难以向前了。”

齐薪愣愣地坐在原地,正在琢磨着这句话的深意时,一旁的齐祐早就把那块饼捡起来,用袖子小心地拍净了上面的土,小跑着递了过来。

“别想了,赶紧化悲痛为食欲吧,二师兄!”

这下齐薪可不乐意了,虽然莲心也这么叫他,但换成齐祐这家伙却总觉得不怀好意,他先是接过饼咬了一口,随后趁其不备不客气地一脚踢在对方背上。

“你干嘛,凭什么小苏叫得我就叫不了?瞧你这德行,早知道都懒得可怜你!”齐祐被踹得不轻,骂骂咧咧道。

齐薪满脸不屑,白了他一眼,“我就算再傻好赖话还能分出来的,人家是出于礼貌,你小子呢?”

他俩在旁边又开始唇枪舌战的时候,莲心咬了一小口胡饼,窃笑的同时也隐隐为自己的不厚道感到一点点不好意思。

不过这位二师兄都没听出来,那想必这个称呼在喊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和心里的那个固有观念产生了不同。

绰号也有善有恶,一切皆是由心而起,若是心怀善意,名字什么的也不过就是个代号而已嘛!

更何况,她咂巴了两下嘴,唇畔勾起一抹浅笑,二师兄这个称呼,怎么谈不上可爱呢?

“刚过来就看到你在偷笑,跟孙叔说说,也让我也高兴高兴?”

老孙过来的时候,恰好看见莲心一边咬着干硬的胡饼,一边露出甜甜的笑,幸好这一路上随行的都是些粗枝大叶的,否则如何看不出这是个春光明媚的小姑娘。

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莲心刚想回答,突然心念一动,俏皮一笑道,“您猜猜看?”

这小丫头,总是这副鬼精鬼灵的样子,但他没有真的追问刚才的问题,而是边看着皎洁的月色,边仰头又灌了一口酒,慢慢长吁了一口气。

“不知不觉已经出来半月有余,再有十来天也就该到了……”

莲心也跟着坐了下来,学着他的样子抬头看月,心中平静的同时,也轻声感慨道。

“是啊,无数次梦到的地方,没想到这么快就又回来了。”

预料想不同,作为为数不多知道详情的人,老孙既没有苦口婆心的开导,也没有柔声细语的安慰,恰相反,他只是举起酒囊到了莲心面前。

莲心先是一怔,随后反应过来,也拔开腰间酒囊的木塞,与他的酒囊轻轻碰了一下,随后两人一同仰头,饮下了一大口烧刀子。

北地多饮烈酒,南地更偏柔和,可不知为何,每到心口憋闷时,一口烈酒下肚,五脏六腑都跟着顺畅起来,几口下来,那点愁苦也暂时跟着到了九霄云外去了。

“这趟之后,可想过以后如何打算?”

半晌,莲心都没有开口。

其实也不用说,不过就是复仇杀敌,都知道的事,重复也就没有意思,也辜负了这么好的月景。

她没说,老孙也没有多问,只在起身的时候,拍了拍她的肩膀,低声道。

“人生在世总有无奈,别的不说,我瞧陆家那小子还不错……”

莲心没有作答,等到脚步声渐远,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是很好,只是那种好若非只因她而起且仅对她一个人,那她也就不要了。

月影徐徐,将照离人。

千里之遥的京城内,此刻也有人挑烛也行,遥遥望着那一轮残月。

装饰精美的房间内,莲见静静坐在窗前,一头乌黑浓密的长发散在脑后,饶是身着一身藕粉长裙,也掩盖不住眼角眉梢的冷艳。

烛火将那卷密信烧了小半,隐约还能看出大半内容,“玄影身死,伏击失败,教主……”

后面的内容无需去看,莲见唇畔勾出一抹冷笑,左膀已经断了,不管想不想,都只有右臂可用了。

韬光养晦了这么久,终于该让那群人看看,她苏莲见绝不是随时可抛的弃子,而是能够决定结局的胜负手。

突然房门被人轻轻叩响,莲见缓缓起身,只见门口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位令人头疼的小叔——陆时安。

这小子也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他哥都因为即将到来的科考忙得脚不沾地,可他这半吊子还有心思跟家乡的未婚妻往来通信,通信就通信,还非要拿她当中间人。

这不,这家伙欲言又止地站在门口,莲见心有不耐地摆了摆手。

“不是五日前刚收到一封信吗,可能是怕你分心,反正我没有收到信了。”

这段时间下来,虽然陆时礼始终客气有礼,可无论人前人后都隔着疏离,莲见尽管无法确定他是否发现了端倪,几次迎着笑脸受到冷遇后也就没有强求。

年少玩伴的那点情谊,早就在那场投毒之中消失殆尽,况且她此次来者不善,忙任务尚且不及,也没有那时的心气和耐性了。

更重要的是,无论是陆家还是陆时礼,都将成为案板上的砧鱼。

她苏莲见走到这里,靠的就是心狠,对于猎物和对手从来不会有一点同情,面不改色,手起刀落间获得进一步的信任和重视。

人性是奢侈的东西,对她而言,想要活下去就必须抛弃这些。

她从未平步青云,铺在脚下的尸骨,才是她向上的唯一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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