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在外头吃完了兔肉，便在黑暗彻底降临之前回到了房车。

凯哥给两人亮了一盏小灯，唐不凡在货架前一阵翻找，拿出了一个破旧的本子和一只铅笔。

陆一已经掰下墙边的折叠椅坐好了，唐不凡走到他对面坐下，两人隔着小小的桌子。

“中文和现在的通用语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语言体系，我今晚先教你写你的名字还有一些基础字，明天再测测你，看看你对中文的接受度。”唐不凡对陆一说道。

陆一坐在他对面认真的点头，唐不凡发现两人这样坐不好教，于是指了指厨房的露营椅：“你拿那个椅子坐，咱们坐到一面来。”

陆一听话的起身搬来椅子，在唐不凡身边坐下了。

钉在墙上的折叠桌太小，陆一得挤着唐不凡才能靠到桌边，两人的手臂贴上之后他不免有些在意的看了眼唐不凡，男人低着脑袋翻开了笔记本，并没有像昨天那样应激。

看来他们的互相坦白有用。陆一放心下来。

唐不凡拿起了铅笔，就着昏暗的光线想在本子上写下陆一的名字，可手握住铅笔之后开始不自控的发抖，唐不凡先是一愣继而脸色发白，不甘心的用上了力气，然而不管他怎么努力的去握，笔尖却始终在纸上打着颤。

看到这幕的陆一神色跟着微变，这才意识到自己疏漏了唐不凡手抖这件事。

兽人少年连忙抬眸看向身边的男人，唐不凡脸蒙在黑布里，只露着乌黑的眼睛，但神色明显不对了。

他的眼眶变得有些红。

笔尖在泛黄的纸页上划出许多抖动的痕迹，一条笔直的线都写不出来。

陆一试图补救，他想了想，长手一伸便隔着布条握住唐不凡的手，帮他稳住了颤抖。

“我帮你。”

唐不凡深呼吸一口气，想把手从他手里抽出来：“不用。”

“我帮你稳着，你只要轻轻挪我就能知道你要怎么写……”

“我都说了不用！”唐不凡忍不住对他吼了出来。

兽人少年眼瞳微颤，面对着恼羞成怒的男人，默默的把自己的手收了回来。

而唐不凡吼完他就放下了铅笔，他胸口微微起伏的喘息着。

房车变得沉默。

唐不凡慢慢冷静下来了，他低着脑袋小声道：“看来我还是不能教你，我的手已经写不了字了。”

他说完又沉默了一下，内疚的给兽人少年道歉：“抱歉。”

陆一看着男人耷拉着双肩低着脑袋坐在昏暗中，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坚持：“不用教我汉字，教我口语就行的，老师。”

他居然还愿意叫自己老师……唐不凡内心很苦涩，他知道的，陆一已经看出来了，他渴望当回老师。

“在你眼里……我是不是一个怪人？”唐不凡不禁低声问他。

“没有。”陆一摇头否认。

“我以前不是这样的。”唐不凡酸了喉咙，陆一越温柔他就越无法接受刚才无能狂怒的自己：“我对小朋友很亲切，我从来不跟班上的学生发火，即使他们犯了错……我一直梦想能像我的老师那样温柔的教导人……但我现在在做什么？”

唐不凡红着眼睛看向陆一：“对不起，我吼了你。”

“没事的，老师。”陆一复杂的看着他：“如果我失去了双脚不能奔跑，我也会和你一样的。”

他说完看向唐不凡的手，男人消瘦如干柴的手指每一根都缠绕着黑色的布条，但即使有它们的固定它还是在细微的抖着。

“等注射了解毒剂之后，你的手会好起来的。”陆一认真对唐不凡说道，声音温柔而充满了力量：“你傍晚不是才教导我吗？不要丧气，要保持乐观。”

唐不凡怔怔看着他，心底受到了一些触动。

“我不懂你。”

“你指什么？”陆一问他。

“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唐不凡胸口沉闷的厉害，现在的他只是一个卑鄙、敏感又自私的小人。

陆一明白了，他微微垂下眼眸想了想，过了一会才抬眸重新看向唐不凡，并露出浅笑：“如果你觉得我奇怪的话，就把我当做一个爱助人为乐的怪人吧。”

唐不凡目光颤动，助人为乐的怪人……这个末世居然让“助人为乐”和“怪”这个词联系在了一起。

而自己又是什么时候失去了对人的信任的？

唐不凡感慨的抬头，遏制住想流下来的眼泪，如果是在四年前他在荒野看到一个孩子，他绝对会停下车来询问的。

而不是一次次的想把他赶下车。

“我真是……”唐不凡长长吐出一口气，心态有些不一样了，他自嘲道：“身为老师居然让一个孩子反过来安慰我。”

“呃，我不是孩子……”陆一神色略有些尴尬。

而唐不凡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

“你说的对，我不能气馁。”唐不凡努力压下喉咙的酸意，他振奋的重新看向陆一：“写不了就写不了，我来教你口语。”

陆一见他这么快就恢复了过来了有些惊讶，继而欣然点头。

“好。”

两人开始学中文口语，但陆一发不准音，而且后面的词记住了又把前面的忘了，唐不凡想了想，干脆教他唱歌。

“团结~就是力量！”唐不凡举起胳膊做出力量姿势：“团结~就是力量！”

“这力量是铁！”他敲了敲房车的铁墙壁。

“这力量是钢！”又敲了敲窗户的钢锁扣。

“比铁还硬比钢还强！”

陆一看着一边唱歌一边舞的唐不凡，确定了，他教的是小学。

他勾起了嘴角，看着瘦如枯骨的男人散发出了一股很强的生命力……真不可思议。

“你笑什么，快跟我学！”

“端姐就是驴鱼亮~”

“不错！”

“端姐就是驴鱼亮~”

“很好，你已经记住了！”

“这驴鱼亮是甜~”

“哈哈哈哈……”唐不凡忍不住了，俯身大笑了起来。

见他嘲笑自己的发音，陆一不禁也笑，脸蛋因不好意思而微红。

当晚两人睡的略有些晚，陆一拿出他的地铺铺上，唐不凡则心有余悸的在那铁架床上慢慢躺下。

醒来，天已经蒙蒙亮了，唐不凡还是做了噩梦，但比昨天好一些，他没记住内容。

扶着疼痛不已的头，唐不凡慢吞吞走到了驾驶室里坐下。

凯哥日常往玻璃上投放房车的耗损情况，末了，又给唐不凡播晚上的车内监控录像。

录像里，一金一绿的兽瞳在黑暗中直直盯着躺在床上唐不凡。

唐不凡扶额关闭了录像。

“不舒服吗？”陆一端着一盘切碎的鼠肉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一小杯净水。

“那个……昨天晚上我用了净水装置储尿的玻璃瓶。”陆一吞吞吐吐，面颊有些泛红：“昨天你笑的时候嘴唇裂出了血，我想你需要多喝水……”

唐不凡明白了，接过水杯很干脆的抬头喝了起来。

陆一没想到他会喝的这么干脆，愣愣看着，面颊不由变得更红了。

“谢谢。”唐不凡放下杯子，看着不好意思的他：“你不用在意，航天人员也会喝这种尿液转化的净水。”

陆一眼神游弋不太敢直视他，转身坐到了副驾上。

唐不凡开始吃沙鼠肉，咀嚼之间扯的脑袋神经疼，眉头因此皱了一下。

“今天我来开车吧。”陆一看着头疼不已的唐不凡：“你看起来状态不太好。”

“不用，我行的。”唐不凡拒绝了，虽然两人经过昨天亲近了许多，但他还不打算把房车的操控权分给他。

陆一没有坚持，而唐不凡吃完沙鼠肉便开车上路了。

陆一当初估算的三天路程到那个毒人小镇，但房车的蓄电池和太阳能板老化情况比他想象的糟糕，在一天只能开两三个小时的情况下，到那个小镇的路程延长到了五天。

五天就五天吧，唐不凡太需要解毒剂了，每天早上醒来都头疼的不行。

两人边开边停的前进，本来空荡荡的冰柜逐渐被陆一塞满了各种荒漠动物的肉，唐不凡发现自己不用再愁吃的了。

而食物解决了，水源却非常难找，在第四天的时候，陆一在一棵荒树底下发现了一个水坑。

他立即返回房车告诉唐不凡这个消息，唐不凡激动的开车过去一看，果然是一个一米多宽的水坑。

水坑很脏，呈褐黄色，浑浊且散发着腐臭味，但唐不凡不在乎。

“快，你拿玻璃罐，我拿杯子！”唐不凡兴冲冲的回车拿工具。

半分钟后，两人便蹲在水坑旁边用马克杯舀水。

“车上没有抽水机吗？”陆一问，把杯里的污水倒进那大玻璃罐里。

“以前有，但一年前坏了，现在只剩下水管。”唐不凡说道，如果不是这些水有毒素，他真想直接喝一口。

“还留着吗？”

“扔了，留在车上负重，车开起来会更费电。”

“哦。”陆一有些可惜：“如果没扔我可以试着修一修。”

唐不凡舀着水抬头：“你会修？”

“我会。”陆一点头，机械维修是指挥官学院里的必修课程，他们必须保证落单时有独立修好机器的能力。

唐不凡怀疑的看着他：“你才17岁，我17岁时只会换灯泡。”

“……会换灯泡也很厉害了。”陆一昧着良心夸赞他。

“得了吧你，这也夸我。”唐不凡笑了，他蹲的有些累，干脆一屁股坐到了水坑旁边，埋头继续舀。

他宽松的裤腿被往上拉，露出一小截瘦到皮贴骨的小腿来。

陆一看了看那可怜巴巴的细小腿，心底微闷。

而唐不凡低着脑袋舀污水舀的认真，没有注意到他看自己的怜悯眼神。

这天晚上，唐不凡终于痛痛快快的喝上了净水，还喝了两大杯，这导致的后果是，半夜他起来上厕所，直接迷迷糊糊的踩着陆一的身体过去了。

睡在地上的陆一沉默。

继而心想，他好轻。

唐不凡回来了，陆一躺在地上悄摸摸的看他，本意是不想出声吓着他，没想到唐不凡又迷迷糊糊的一脚下去……

陆一顿时浑身紧绷。

等唐不凡躺回床上重新深沉了呼吸，陆一才面颊绯红的翻过身弓起身体，手往被踩了一脚的腹下伸。

第二天醒来，唐不凡显然不记得昨晚的事，依旧一脸痛苦的坐在驾驶室里扶着脑袋。

陆一给他端早饭时神色藏着细微的别扭，庆幸唐不凡没有记住，不然太尴尬了。

等到了中午，两人终于到达了那个毒人小镇。

小镇很小，通体土黄，被迷蒙的风沙所掩盖，在烈日下若隐若现扭扭曲曲，犹如一座海市蜃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