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刺客!”
一个穿戴盔甲的身影出现在藏经阁的门口,周围的守卫听见声音也三三两两地聚拢过来。
容不得一页页翻看,文玉雁单手撑起迅速起身,抱起厚重的总览向后退去。
唯一的出口已经被包围了,只能朝楼上跑。
她捡起一本书册向为首的侍卫脸上掷去,直中他的鼻子。这一下力道不小,在场的人听见一声清脆的骨头碎裂声,被砸中的人无力前进捂着脸蹲下了身体。
趁着对方分神的间隙,文玉雁抱起册子就往楼上跑。
她的大脑极速运转,为什么没有沈翊的名字?江洲脉没有任何理由去污蔑当时的一个职位不高的官员,赐月营在与高丽一战中迅速崛起,沈翊调任的时候已经初具规模,她若真求见了传说中无恶不作的赐月营,主脉也没有任何理由去放过一个到手的把柄。
总览册很重,携带着它逃命并不方便。体型也很大,文玉雁拐弯的时候册子表面的皮革挂在了钉子上,她整个人都被力道往回拽了一下,趔趄着滚下身后的阶梯。
即使竭力保护自己的脑袋和脊椎,木阶的冲击还是让人头晕眼花。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不能再耽搁了!文玉雁扶着栏杆强撑着站起身,抱起散落的册子继续向上跑。
手里的重物给移动带来了不少阻碍,已经有人抓住了她的脚踝。
文玉雁不再犹豫,掏出少年的火石点燃后决绝地朝后扔去。
这是个很冒险的举动,藏经阁全都是干燥的易燃物,今夜无雨有风,火势会很快蔓延到吞没整座高楼,到时候所有人都会葬身火海,她在赌火场中活命的一丝机会。
火焰接触到纸张,很快吞没眼前的一切,肆虐着就要扩张自己的领地。很快就有人被点着了衣摆,一层中升起了滚滚浓烟,所有人的视线都被遮蔽。
拉住脚踝的手松开,文玉雁一刻不停地继续往二层爬。
浓烟顺着阶梯跟了上来,无孔不入地钻进她的鼻腔。文玉雁只觉得大脑瞬间一片模糊,辛辣味充斥着全身。
不能再停留了,她继续向三层攀爬。为了躲避烟雾就去更高的地方,暂时保命的同时也意味着更高的危险。底层的承重很可能被烧断,高楼倒塌后下层的人有可能活命,越高越有可能摔成肉泥。
她掏出手帕捂在鼻子上,没有沾水的帕子对浓烟的抵挡大打折扣,但至少比束手就擒要强。
快速的奔跑,帕子间稀薄的空气,消耗的能量,这一切都让文玉雁渐渐呼吸困难起来。
朦胧间,她想起了自己见过的其它两次火场。为了逃命点燃了街头的草垛,没有考虑到闹市的百姓。她们死前也这么痛苦吗?
还有一场就是当年李以临放的火,在大皇女的寝宫,最终烧死了几个宫人和暗卫。沈至深被抓了过来。
是要死了吗,这是死前的走马灯。她脑海里出现了沈至深的脸,好久没想起这个人来了,他跟一母同胞的沈至景确实长得很像。相似的五官,截然不同的气质,就算日日和沈至景在一起,也很少联想到那个疯子。
他临死前的样子一瞬间又浮现出来,已经完全癫狂,吼着麻雀的死是沈翊干的。
文玉雁当时没有相信,沈翊好好的官不做,干嘛去弄死几个乞丐。她们已经是人下人了,路过的狗都能踩一脚。因为水灾和瘟疫从那么远的地方漂泊过来…
等等,水灾、瘟疫,赵三因为此事来告御状,麻雀因为此事失去了所有亲人。
沈翊是因为这件事,杀害了那些南方来的孩子。
一切的细节都明朗起来,所有的细节被串连在一起,被黑烟熏染的神智霎时清明。
沈翊要对那些试图见皇上的灾难幸存者赶尽杀绝!
她是救灾的功臣,因此获得了圣上的嘉奖,得以在仕途一路上平步青云。真正呕心沥血为百姓找寻出路的人,不会做出这样的举动。
文玉雁心中隐隐有个猜测,尽管连自己都不愿承认。
她捂着鼻子哆嗦着翻开“古厥”一卷,果然在里面找到了那个名字。
沈翊。
颤抖的指尖停留在这两个字上,她闭上双眼再睁开,才有勇气继续往下看。
——
真正的证据被存放在第六层,高楼的顶层。
文玉雁没有犹豫,扔下没用的厚册子继续向上。
火焰的蔓延速度比想象的还要快,二层已经完全沦陷。这种容易起火的建筑周围都有水井,楼下的侍从已经在来来回回地挑水救火。然而火烧得太猛,没有明显的作用。
浓烟升到了第三层,文玉雁佝偻着背努力爬到四层,才能呼吸到一口略纯净的空气。
她的思绪很杂乱,没有想到沈翊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五层。
六层。
文玉雁迈上了最后一个阶梯。
六层的空间更大,没有存放多少资料。中间是个檀木桌,后面贴着赐月营的地图。
司卿正古井无波地坐在那里,她的五官其实很硬,不假笑的时候脸色很冷,还在那里喝着血一样的茶水,苍白的云锦舟倒在地上,旁边横七竖八的躺着几个人。
司卿指指几具尸体;“他闯进来杀了我的人,受伤后被我点了穴。”
好歹也是王室的人。
司卿:“我知道你不会心悦诚服的,你是一头很难驯化的野兽。”
她猛然站起来,扯起自己平直的嘴角:
“但是我没想到,你居然敢这么疯,点燃藏经阁,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文玉雁:“不必多言,我们都会葬身火海。”
司卿不知道文玉雁的真实目的是寻找沈翊与古厥的书信,她也不会傻到去暴露弱点,让这个穷途末路的人先一步毁灭证据。
司卿笑了,脱下了身上的盔甲。她的盔甲和侍卫们的不一样,应该是特制的,文玉雁从来没见她脱下来过。
假笑着的女人还在继续脱,她脱掉盔甲的外衣,再脱掉一层皮革制成的防护甲,最后掀开仅剩的里衣。
露出的半边肩膀上肌肉线条很明显,一道狰狞的疤痕横贯整个身体,它被缝起来,如同扭曲的蜈蚣,半个身子长的那种,缝得很密,像沈至景绣的针脚。
司卿掏出一把匕首,划开深红色的疤痕,从里面拉出一把染血的长鞭。
整个过程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直到完全抽出鞭子,她才怀念道:“好久没用过这个东西了。”
仿佛见到了自己阔别多年的好友。
这条鞭子染着她的血,从身体里抽出来像是拔出了人的骨头,文玉雁注意到被划开的伤口里钻出一只黑色的小虫,又被司卿温柔地按了回去。
她说:“反正都要死了,不如打一架,我好多年都没跟人打过了,窝在营里成了死人。”
话音刚落,女人就握着长鞭扑了上来。
文玉雁闪身跳开,长鞭重重地落在地上,她原来站的地方像被毒蛇的粘液腐蚀,冒着丝丝缕缕的黑烟。
鞭子再次带着风挥了过来,文玉雁侧身一滚,拔下尸体腰上的长剑,和染毒的鞭子对上。
鞭身看起来软绵绵,她握着剑柄用了十成十的力也没砍断,虎口反而被震了一下。鞭子像蛇一样缠上长剑的剑身,司卿用力拉了一下,剑瞬间脱手,被鞭裹挟着“铛”一声落到地面。
文玉雁扭身后退,鞭子像长眼睛一样紧跟着移动的步伐,跃跃欲试般要缠上她的脚踝,两人一时僵持。
司卿站在原地挥鞭,她却要闪身躲避,只要力气耗完就是死路一条。
退到尸体跟前,文玉雁再次从他身上摸出一把匕首。屋内就死了两人,没有多余的武器了。
鞭子又追了过来,文玉雁瞟了一眼,捞起一具尸身朝鞭子扔去。甫一接触到肉,司卿就下意识地收了力将东西拉过来。
文玉雁获得了一丝喘息,飞快地跳上中央的桌子,猛踩一脚借力跳到司卿的身后。两条腿死死缠住她的腰,手臂抱在脖颈间,整个人像是乌龟背后的壳。
眨眼间,她就握紧匕首狠狠刺入司卿流血的部位,虫子随着血流跑了出来,被脖颈间的一只手狠狠抓住捏死,绿色的粘液在人身上爆开。
司卿身体剧痛,一时失了力,长鞭也落到了地下,蚕食了一块地面。文玉雁俯身,嘴唇贴近她的耳侧,两人如今的姿势就像一对亲密的情人。
文玉雁轻声开口:“用自己的骨血养蛊,很痛吧。”
她在一开始就注意到了蛊虫会在受伤时跑出来,司卿用血养蛊,蛊虫用毒滋养长鞭。
室内空间狭小,这种软武器很容易被缠住,在空阔的地方比较适用。她确实多年没打过架了,文玉雁猜测这人曾经是战争的幸存者。
司卿大口喘息着,猛得向后倒去,把背上的人狠狠磕在桌子上,在钳制松开后朝尸体方向摸索。
撞到硬物的滋味确实不太好受,但文玉雁已经习惯了,吐出一口血后就站了起来。司卿走火入魔,失去虫后受到的反噬并不小,眼下只是在苟延残喘。
她捡起掉下地上的匕首,慢慢朝倔强的对手走了过去。
司卿一把拉起被封住穴的云锦舟挡在身前,保持着那副假笑:“你敢杀了他吗?”
匕首咣当一声掉在地上,她志得意满地看向对面的少年。
下一刻,文玉雁飞快捡起被丢在一旁的剑,毫不犹豫地刺入了云锦舟的腹部,细长的剑身贯穿他的身体,一直向后,扎入了他身后的司卿。
文玉雁的身体随着出剑而靠近,道:“我当然敢。”
“不过,要用剑。”
她拔出剑,鲜血决堤一样喷出来。司卿还在笑,两指飞快地动作解开云锦舟的穴位。
苏醒的男人被一把推开,落在了文玉雁的怀里。一身狼狈的司卿朝后倒去。
她再也没力气站起来了。
云锦舟醒了过来,脸色很白,似乎对眼前的一切有点茫然,只是下意识捂住腹部。
司卿大口呼吸着,连说话都变得艰难:
“连情人都能毫不犹豫下手…你比我更狠。”
听到这话,云锦舟慢慢明白了过来。他尽量直起身,却因无力又俯在了文玉雁的肩头,趴在她的颈窝里。
云锦舟贴近文玉雁的耳侧,温热的吐息打在她的脖子上。
他似乎轻笑了一声,道:
“她说我是你的情人诶。”
司卿听到他的话也愣了一下,露出假笑阴阳怪气道:
“哈哈,真是天造地设啊。”
如果不是没力气,她也许会想拍手叫好。
文玉雁低了低头:“抱歉。”
云锦舟道:“我不怪你。”
她塞过来一把匕首,俯身贴近,轻声说:“你可以亲自报仇。”
——
火焰还在上升,浓烟要更快一步,出现在五层到六层的阶梯上。
司卿已经完全没了气息,闭着眼倒在地上。如果不是那身血,面容安和得仿佛寿终正寝。
文玉雁快速地在这里翻找书信,六层只存放一些重要的东西,比下面好找了不少。
她翻到一个匣子,上了锁,刻着“沈翊”二字。扭头见云锦舟停在了一本册子面前。
他已经给自己进行了包扎,止住了血,正站在那里发着呆,盯着某个地方,似乎在犹豫。
文玉雁一把拿走那里的账簿,撕下墙上贴的赐月营地图,拉住他的手:“来不及了,快走。”
她们一起走到外面的长廊里,这里很高,下面救火的人小得像只狗。
长廊和外面相连,饶是如此如此也充满了黑烟。
文玉雁指指下面:“我们从这翻下去到四层,三层往下都烧的很厉害。到了四层直接跳到那堆干草上。”
自己来时在墙角发现的干草。
她问道:“你怕吗?”
云锦舟摇头:“不怕,最差也就是一起死,我不怕。”
先攀住栏杆挂在上面,再落到下面的五层。
他腹部还有伤,文玉雁先一步跳下去在下面接应。
五层的外廊已经充满了浓烟,文玉雁伸手接人的时候鼻子直接暴露在外面。她本来就吸了不少粉尘,现下再次碰到控制不住地咳嗽起来,意识也有点涣散。
最后被人拉住了手,在身边人的帮助下来到了四层。
两个人扒着外廊的栏杆,用力跃向墙角的干草,如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