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小姐嫁了赵万熠后,赵万熠也没往后院里放其她女人。他当时一心都在小姐身上,我当时是真希望,她心里能好过点……”
碧纹幽幽叹息:“但是她还是难过啊,又难过又害怕。她说她一见到他就害怕,这么怕了也躲不掉他,怎么跑都跑不掉……每次还都得被他……”
碧纹说到此处哽噎了一阵,暂不忍说下去。
赤红霄代进沈婳伊的痛苦中,只觉得自己溺于水中难以喘息。她几乎是出于自保地挣脱出了她的壳子,想飘浮上岸喘口气。
当年的这些旧事,沈婳伊一直被捂住口鼻沉在水中。可赵万熠并不在水里,他一直飘在天上,也许只有代进他的壳中才能觉得一切轻快。
“是他太不知分寸了,婳伊本来就胆小。”
赤红霄挣脱上岸后兀自感慨道:“婳伊生得就惹人怜爱,他慕她多年,又新婚燕尔地把她抓在手上。他当时估计只顾着要去亲近她,与她一处缠绵。
他身为夫君,就算在这事上肆意些也没什么。当年正是他大仇得报、当上掌门的风光得意时,他哪儿顾得上婳伊心里在想什么……”
“也是我当年天真,我只想着身为女子,有稳妥的夫君用心护着爱着就足够了,不然还能如何呢。我就算为小姐难受,但也没明白小姐具体在难受什么……”
碧纹从哽噎中回过神来。她复叹下几缕哀愁后,也把话题转到了最开始的雨荷身上:
“雨荷当年控诉了小姐一顿后,小姐就连咳嗽的旧疾都牵出来了。赵万熠是个多疑的人,他怕这其后有旁人的授意指使,看押雨荷的时候,对她上了不少刑。
小姐听闻之后哪里坐得住,她赶去牢里看到雨荷的惨状时,血都直接咳了出来,人也当场晕过去了……”
“她转醒后,连着好几天都没吃下东西,虚弱得话都说不全了。我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那可是从小伴她长大的姐妹啊,就算她一时糊涂犯了错,她又怎舍得见她受这些苦……”
“她心里舍不得,但赵万熠没逼问出结果,又岂能轻易放了雨荷。我当时差点都要跪下来替小姐求他了。
我说:‘掌门,你罚谁也好,你怎么可以这样罚雨荷呀。她就是一时糊涂,哪儿有谁背地里指使她。就算你气恼,你好歹也给她个痛快,别这样折磨她……
夫人她见了怎么受得了,她怎么受得了……掌门你就算是看在夫人的份上,也请饶过雨荷……别这样折磨雨荷,别这样折磨夫人……’”
“劝了不知道有多久,赵万熠见小姐的病怎么也转不了好,这才勉强松了口。当时是我送雨荷走的,我说你拿着银两与文书,自己过下去吧。
不用回来找小姐,你好好活着就行,她不需要你的歉意、也不需要你的恨意……”
“现在细想来,当年这事儿,也许我们都有错的……”碧纹一派伤怀。
“当年小姐还没出阁时,雨荷就觉得赵万驷是青年才俊,觉得他是值得托付依靠的男人。
我当年还小,只笑她她何需花心思想什么男人,我们几个凑在一起好好过日子不也挺好。反正小姐短谁也不会短了我们的……”
“她只觉得我在说呆话,她说女子就是无根浮萍,只有寻到可靠的男人,才算是有了根。小姐对我们再好,再拿我们当姐妹又有何用?
她连自己的事都做不了主,之后不还是一样要嫁人来仰仗丈夫的鼻息,精绝帮的家产和位置,能轮上她吗?我们都是浮萍,自然还是寻到男人才最靠谱……”
“我当年也觉得她是在犯傻说呆话,也没想着在意。若早知之后是这样的结果,也许我们当年就该劝她了。当年她觉得赵万驷是个好儿郎时,我们就该劝她了……”
碧纹说到这儿早已泣不成声,赤红霄不知所措地想安慰她,但却不知能说什么出来。而碧纹似乎只有把心中的那点哀伤说尽,才能觉得轻快解脱。
“那赵万驷根本就不是一个好男人,哪儿会真把她放在心上。他只觉得自己省了笔银子,省了笔找新欢的银子。
他只要用点花言巧语,就能引得她主动倒贴上来与他欢好,这世上原来有这样的便宜女人,有这样的便宜事……”
“别难过了,碧纹……都过去了……”赤红霄见她哭得越发厉害,只能局促地说着些宽慰话。
“小姐在雨荷走后,心病才刚好了些,就收到精绝帮那儿来的信件,说夫人身子不好,精绝帮要守不住……赵万熠对精绝帮这样虎视眈眈,小姐怎能忍住不问呢……”
“但赵万熠只说这与她一个后院妇人无关,让她什么也别插手,也不要过问,这是他们男人家的事。
他们没谈几句就起了口角,那赵万熠心里不畅快,又见小姐知道了沈家的消息后病情加重了,便下了令,以后沈家来的所有信件都得经过他的查阅。
他允许了才能给小姐看,省得小姐之后又同他起口角,不利于她养病……”
“他是真不知小姐的倔脾气啊,但凡他真的了解她一点呢。虽然大公子偶尔来信说的浑话无甚好看的,但小姐想知道的是夫人的事情啊……
嫁他后她就连娘家的书信都不能直接看了,小姐那脾气怎么受得了这个。”
“我当时也真是年轻啊,我听了这话,居然一点也没觉得不对。我心里也觉得,沈家的家产反正也不是小姐的,嫁人后以夫君为主不就行了。
沈家那儿来不了什么好消息,小姐知道了除了加重自己的病外,还能有何用。赵万熠挺有心的,会替她把所有不好的事挡住,不让她过问,不让她操心……”
“他手上的权势来之不易,当然不会轻易让别人插手过问。”赤红霄凭借旧日的那点直觉回复道。
“就算他有那个心想护住婳伊,可他本来就不大会爱别人。我能猜到他心里在想什么,他面上张狂,但他心里其实怕跟婳伊争吵。
如果运用权势便能挡住这些事,他肯定要物尽其用,别的方法想来他也不会……”
“想来如果我是他的话……”
赤红霄刚顺着这旧日习惯开了个头,就觉得这话不对。她顿了一顿,忙改正道:
“我知道他这人是什么样的。他愿意用他能给的最好的东西来爱护婳伊,最好能用一个与世隔绝的笼子把她关起来,这样就可以把自己的幸福关在里头,把幸福时刻拴在自己身边……”
“婳伊可爱,他见了就会想护住,我见了也会想护住。但活人都是会有喜怒,有逆鳞有底线的,你栓得太牢、关得太严,幸福不一定能留住,活人是会受不了的。
我哪儿舍得让婳伊受不了,让她飞得越远些,她心里才更快乐些……”
“唉,果然这世上的姻缘仅凭缘分本不够,两个人若是性子和不来,有再多的缘分,凑一处久了也只生苦痛。红霄姑娘,还得是你才行。”
碧纹语重心长地拍了拍她的手背:“小姐这几年的心病虽然好些了,但我仍觉得不放心。”
“当年她为了跑出青刀门,设计逃走时,就不慎牵连到后院那些无辜的侍女和守卫。他们都死在青刀门动乱的那晚了……小姐之前就算猜到她撺掇那些中小门派,把他们引进青刀门后要流血死人。”
“但当她真见到那些尸体鲜血淋漓地倒在她眼前时,我知道她还是害怕了。
她无法迈过这个坎,只说自己是个坏人,是她害死了那些人,她迟早会有报应的。老天爷会惩罚坏人,因为这世上的好女人是不会害别人死的……”
“当时为了让她好过点,我也不跟她讲什么伦理道义了。那些伦理道义有何用,我只想我的小妹能好过些。
我跟她说,这世上最纯粹的好人只是假人,因为他们根本不存活在世上,所以他们才永远不会犯错,永远没有缺陷,永远不会误伤他人。因为他们全是假人,都是空气……”
“而这世上的活人难免都会犯错,也难免会在有意无意中牵连到他人,伤害到他人的。如果做好人太累,那就去当坏女人好了。
反正世人对好女人才吹毛求疵,对坏女人,因为她已经足够坏了,世人反而对她没什么期待了。”
“哪个更轻松,小姐就去做哪个好了,反正活下来就行,只要你好好活下来就行。
我们累得自己都要过不下去了,为何还得成天去反思自己有没有犯错,有没有伤害到别人呢,我们为何要活得这么累呢。”
“小姐好歹是听进了些我的话,现在她就成天都说自己不是好人,她要当个坏女人了。”碧纹释然地笑了起来,一张脸复又乌云褪去、明媚生姿。
“但我知道她也就是口头上这样劝自己罢了,心里未必真过了这个坎。没有办法,她生来就是被娇养大的,受多了良家淑女的教条,不敢且不能做的事情太多了。”
碧纹讲到此处,眼中的泪水早已收去,她心中的那些苦话与隐痛想来已经说尽了。绕了这样一大段路,兴许这才是她心中最想嘱咐,最想拜托她的话。
“红霄姑娘,如若小姐哪天又迈不去那些过往教条,又因为自己不慎走错的一步怨恨自己、折磨自己。红霄姑娘,我希望你能帮一帮她。”
“我们女子活在世上,最重要且最该琢磨的只有如何好好活下去,其它皆是虚妄。钻研教条,成天拿各种条框框住自己,想来又有什么用?
自古以来,我们女子为了在世人眼中搏所谓好女人的名声,已经流了太多血泪了……”
“碧纹,你真不愧是伴婳伊一处长大的姐妹,尽管写着普通的话本子,但你能说的道理还挺多的。”
赤红霄被她的感慨折服,话语中不由得显露了几分赞赏。
“你说的我明白了。不过啊那些坎目前都看不着,眼下摆在跟前的只有婳伊要处理的账本。我赤红霄可比那赵万熠会宠夫人多了,今晚定让婳伊开开心心的。”
赤红霄畅快地结束了这场长谈,笑盈盈地拨起了自己的小算盘,转身去哄夫人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