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去王妃寝殿的路上,沈婳伊趁机问了秋实许多有关王妃的事。秋实一听她问及王妃,就说了一堆沈婳伊听不懂的词,估摸着是介绍起了王妃的家世和出身。
萧国贵族的头衔封号太多,沈婳伊并没有学全,因此听得云里雾里。
除了勉强听清王妃是六年前嫁进王府外,唯一记着的就是她是个好心人,和东旭清一样会照拂后院那些出身低贱的宠姬。
王妃毕竟是王府后院的管理者,她想要仔细见一下后院里来的新人并不为过。
沈婳伊只是好奇,既是要见面,为何初入王府时不见王妃有动静,东旭清平常也从未主动提起过王妃。
沈婳伊抱着这样的疑团,刚被下人领到王妃面前时,她都还未来得及行礼,抬首间就硬生生地挨了两个极重的耳光。
沈婳伊被这突如其来的耳光打得头晕目眩,连身子都站不稳了,脸颊倏忽间火烧般滚烫起来。
沈婳伊被这掌力带得踉跄几步,捂住脸庞侧目看着王妃时,站在王妃跟前的倒是两位侍女。其中一位侍女张开嘴,磕磕绊绊说的居然是大梁话:
“都是你这妖精……这段日子勾引大王……王妃气恼……必须打你……”
沈婳伊头晕目眩的感觉由着这话愈发重了起来。
她万没料到王妃寻她居然是作这大老婆打小老婆的戏码。想来她不应该过于天真,在王妃眼中,东旭清也许就是个男子。
平常东旭清不论同哪个女人欢好都显得寡情冷漠,如今却对她尽极了偏宠,还整晚栖在她的别院。
这或许是王府后院里头等的稀奇事,稀奇到正妃都忍不住,要出手教训她一番。
沈婳伊之前何曾遇过这种阵仗,何况王妃打她的缘由皆是实情,辩解都显得苍白无力,倒不如乖乖装可怜,把眼下熬过去再说。
沈婳伊失了抵抗的心思,把近日来压在心中的思念与憋屈之情如水放闸一般倾泻了出来。
她捂着脸面兀自抽泣个不停,那两名侍女直接上前拽住了她的两条胳膊,拉着她便往王妃跟前摁。
沈婳伊被她们摁跪在地,一个劲儿的只是哭。
她哭得太厉害,哭得王妃都开始嫌厌烦。她嘴上吩咐了几句话,那两名侍女只能臭着脸给沈婳伊寻来了敷脸的冰袋,还给她搬来了椅子。
沈婳伊抽抽搭搭地缩坐在椅子的角落,抽泣声亦识相地小了很多。那王妃指挥侍女拉开她捂脸的手时,皱眉对侍女数落了一句:
“怎么把人打得这么难看。”
沈婳伊被她这没头尾的话恍得愣神,王妃细瞧着她道:
“罢了,就是打难看了也漂亮。你成天就是作这可怜模样勾引大王吗,我倒是不知东旭清竟然好这口……难怪他净捡些身份低的弱女……”
王妃见她神态怯怯、一双眼仍如湿雨梨花般水光斑驳,不免对她这委屈样愤愤道:
“别哭了!你还有脸哭!你知道他是什么样的吗,以为自己很有本事是不是……”
沈婳伊差点没被她说的歪理逗笑。她识相地把眼角的泪水抹去,只是乖乖地等她发话。
西海王妃亦不是个喜好拖泥带水的人。她倨傲地扫视了她一眼,干脆利落地发令道:
“我给你凑回去的银两,你滚回大梁去吧。若是不从,以后在这王府里我见你一次打你一次。别以为东旭清会给你撑腰,他可惹不起我!”
一旁的侍女怕她不懂,还用大梁话生硬地给她翻译了一遍。沈婳伊没有丝毫犹豫,听话地猛点着头。
她表明了自己的态度,出于顾虑问着:“可是大王总派人看着我,不让我跑,我要怎么回去。”
“这你不用管,我有法子。你若是识相,今天的事不准说出去,不然我要你死!”
西海王妃重重地掷下了手中茶盏,一张脸凶相毕露。
“那我什么时候能回去?”
“越快越好。”
“可是……”沈婳伊着急地说出了之前同东旭清交代的事。她怕王妃知晓东旭清的秘密,为此还特地把赤红霄说成了男子。
“我夫君与我情深似海,他一定会来寻我的。我若中途回去,他在大王这儿若寻不到我,到时被大王迁怒该如何是好……”
“王妃既然要做善事送小女回去,不如善事做到底,让小女安心同夫君团聚吧!只要夫君一来,小女愿连夜就同夫君走,还望王妃成全!”
她说到动情处,忍不住复又哭了起来。王妃听懂她说的话后,嘴里却是低低地嘟囔了句:
“东旭清居然抢人妻……”
话未说完,西海王妃便清了清嗓子,漫不经心地斜睨了她一眼道:
“知道了,那就再准你两个月。两个月后你那夫君如若不来,你照旧要给我滚回去!”
“是。”
“下去吧。”
王妃不客气地对她下了逐客令,口中威吓道:“回去把脸弄好了,今天的事若敢说出去,我扒了你的皮!”
“小女不敢。”
“滚!”
沈婳伊乖乖选择了退下。离开前她的耳朵敏锐捕捉到王妃轻轻呢喃了一句:
“狐媚……妖精……”
西海王妃能咬牙切齿成这样,想来确实对她恨之入骨了。她作为出身高贵的王妃,本不该担心低微的她会威胁她的王妃之位。
她完全没必要必这样抛丢风度发脾气,想来是对她的恨有多深,对东旭清的爱就有多深。
东旭清居然私下里惹下这种情债,还无端殃及于她。这下她顶着发红的脸回去,应当是要让后院里其她的宠姬都跟着出口恶气了。
待沈婳伊出来后,先是把候在外头的秋实给吓了一跳。秋实领着她回去后就忙着给她的脸消肿,沈婳伊留了心眼,只是同她道:
“这事你莫说出去,王妃不过是嫌我这阵子占了大王太多时日,怕我恃宠生娇,才故而给我点下马威。
她不过是想让我有个识相服软的态度,若把这点小事同大王说了,不但于我无益,更会坏了她们的夫妻情意。”
“王妃身份尊贵,真要闹起来了,只怕两边都落不得好。你就当是替大王和王妃想,今日的事帮我瞒一瞒吧。”
秋实听完这话,脸上多了几分玩味地感慨着:
“没想到主儿你还挺识相的。”
沈婳伊没回话,只是无奈地叹下一口气来。要交代的事情已经说尽了,她紧绷的神经倒像松开的琴弦般瘫软下来。
那些需要被压抑着的恐惧与委屈、思念与伤悲,遇事时被压得越紧,就越易在安全惬意时喷薄释放。
正耐心帮沈婳伊上药的秋实发现沈婳伊的脸庞忽然随着抽泣颤抖了起来。她的身子抖得厉害,哭得也愈发放肆。
秋实下意识问了一句:“是上药太疼吗?”
沈婳伊只是哭,秋实随即也反应了过来,她几乎是带有安慰地嘟囔了句:
“王妃也是的,既想让人瞒着,下手却又这么重。肿得这样厉害,只怕晚上大王回来了都未必能消肿呢。”
沈婳伊上完药后没有旁的心思,只是缩在角落里发愣。秋实见她这副神伤的样子,不知道是否是于心不忍,她试探性地建议道:
“你若是真委屈,不如就说了吧。”
“说了有什么用?”
“但一直憋着也没什么用,心事憋久了会把人憋坏的。”
“你说的没错,我确实一直有事憋着。而我憋在心里的那些事,想来说了你也不会理解的……”
沈婳伊说完之后止不住又哭了起来。秋实坦然且笃定地说着:“是想家了吧?”
沈婳伊闭上眼没再看她,就像是选择了默许。
她被她说中了心事,就好似被人在心头上正正踩了一脚。难受的同时,止不住地生出怨怪,汇在一处总是伤心。
秋实见她再不说话了,便也由了她去。沈婳伊一个人在角落里哭累后,没过多久就躺下休息了,当天也并没有吃饭的心思。
当晚夜幕降临后,东旭清如往常一般来了。沈婳伊听见下人传告的声音,懒懒地抬起眼睛正打算起身,就听见门外传来秋实镇定自若的声音:
“希雅主儿病了,今天不能见大王您了。”
“病了?昨天还好好的怎么就病了?出什么事了?”
“希雅主儿在院里走动的时候一个恍神把脚扭了,扭得还挺严重的,上了好多消肿的药。”
“那我不更得进去看看……”
“您进去干什么,都说了希雅主儿病了,您猜她今天是因为什么崴的脚?”
秋实一字一顿地说着:“是希雅主儿想家了,这是心病。大王您怎么医?就算进去了,也不能解希雅主儿的思乡之情……”
“今天希雅主儿哭了好半晌,眼下好不容易才哭累睡下了,您何苦进去打扰她呢,放她自己消解会儿吧……”
门外随后再没东旭清的声音了。
沈婳伊的抽泣声差点又要起伏起来,心里头感受到的暖意像沉甸甸的铅。虽然不算畅快,但总好过没有,至少有人还是愿意帮她挡一会儿的。
她重新躺了下来,侧脸沾在锦枕上,一片湿冷。终于可一个人消解会儿了,独处的时间总是难得,是自由里就着寂寞,惬意里就着放空。
她感觉到很冷。
心冷得很。冷到内里似乎有个只知本能的小孩,咿呀学语地想要温暖。她一旦想要被人温暖地抱着时,就会想到赤红霄。
只有赤红霄会让她安心,只有赤红霄会孩子似的依恋她。
她一顾着哄赤红霄这个小孩时,就不会再有心思去感知别的事了。不会感知到并非只有赤红霄在喜欢依恋,她亦如是。
她这阵子一直避免去想她,生怕自己陷入情绪的漩涡。但思念、渴求、期盼,这些情感无孔不入,怎可能防住。
她的心不是密不透风的石墙,原来是棵早被蛀空、徒有其表的树。
“红霄……红霄……红霄……红霄……”
沈婳伊反复地呢喃着她的名字,越唤就哭得越狠,怎么也止不住。她一定要这样继续哭,越狠越好,直哭到所有的力气都耗尽了,就再也不会去想她了。
“红霄……红霄……红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