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思片刻,炎临微末一想到在渡棚时,白止止一旦仔细回想梦境便脑袋发痛,所以他即使心中有疑,也没有试探着追问什么,仅顾着将偏离的毯子挪至白止止腿脚下,好让白止止伤脚舒坦些。
倒是白止止,默然一会儿后似是又想到了什么,心中的恐惧再度翻涌起来,他不自觉地捏紧了被角,惶然提醒炎临微末:“末渣渣,你这段日子能不能不去天籍阁?”
这句话没头没脑,白止止说出口后其实没指望炎临微末应着他,但他没想到,炎临微末手上的动作微微一滞,紧接着竟颇认真地回他一句:“好,我听你的。”
“你……”白止止不明白炎临微末为何如此顺从他,忍不住问道,“末渣渣,你怎么不问我理由啊……如果我说,我不让你去天籍阁,是因为我梦到天籍阁比你火气还大,把你给烧了,你会不会觉得……我胡言乱语……”
白止止越说声音越小,最后一句脱口后便垂下头,片刻后,纠结地蹙起眉头,小声嘀咕,“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回事,明明知道是梦,可就是控制不住的害怕,我怕这梦突然就成真了……”
炎临微末听出白止止在担心他,嘴角渐渐揉开明朗的笑意,他小心翼翼地用软被盖住白止止伤脚,待觑过白止止懊恼的神色,不由失笑道:“我这几天要陪你,本来也没打算去什么天籍阁,再说了,天籍阁那些古籍上面,根本没有值得修习的稀奇咒法,你若是想学,我教你,岂不比钻研古籍要好,是不是?”
原本是白止止不想让炎临微末去天籍阁,可经炎临微末一说,反倒成了他劝白止止不必去天籍阁研习古籍咒法。
不过白止止现下本就心慌,炎临微末将话意一转,他根本没反应过来,直接由着被带跑偏的思绪,顺着炎临微末的话道:“是。”
炎临微末笑着打量他,颇好脾气地问:“想学什么?”
突然改了话题,白止止无心在意梦境真假,胸口闷窒的感觉也渐渐消退,他只是看着面前的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很有自知之明地说:“我不知道该学什么,我连纳炁都不会,更别提修习咒法符篆了,之前在家时,我爹没少请仙师教我,可我什么都学不好……”
无意间提及自个儿老父亲,白止止心里有些不好受,毕竟他离开家时仅给他老爹留了四个字,以至于他老爹既不知道他去哪儿修炼,也不清楚他是死是活,八成只能一边焦急地遣人四处寻他,一边火冒三丈,扬言要打断他的腿。
长久的沉默后,未免老父亲继续为自己牵肠挂肚,白止止临时起意,决定写一封家书寄回御仙盟。
“沈医师建议你这两日少走动,要不……你好生待着,我代你写吧。”炎临微末一看白止止固执地站起来后,只稍稍蹦哒了两步便疼得咧嘴,忙把人又抱回床上,商量道,“你呢,就待在这儿,我去书房,你说怎么写我就怎么写,可以吗?”
许是脚伤作痛,白止止犹豫一瞬后点了点头:“好,其实不必写得太复杂,只要让我爹知道,我已经安全来到了修炼的地方,这样他老人家就不用担心了。”
炎临微末了然应着,转而去了书房,不一会儿就按白止止的要求写好了家书,而且字迹磅礴大气,力透纸背,俨然是白止止再修炼十年也练不出的书法好字。
白止止盯着纸面上的字看了半天,这才想起查看纸上的内容。炎临微末落笔简练,纸面上就只有一句话。
“我已专心修炼,勿挂念。”白止止一字一顿地念过,颇放心地把纸交还炎临微末,“挺好的,多谢。”
炎临微末深深看了他一眼,别有深意地道:“那我再修饰一下,一会儿就去寄信。”
白止止对炎临微末要修饰这封家书的做法不以为然,在他想来,不过就是添上他的名字而已,所以直到炎临微末将信笺寄出去,白止止都没有想过,最终映入他老爹眼帘的究竟会是怎样一封信。
而这时的白氏庄苑内,三宿没合眼的白瞻方才在书房眯了有半个时辰,却猛地睁开了眼,与此同时,伸出的手似是想抓紧什么,无奈扑了空,险将桌案上的笔架推翻倒地。
听到动静的老管家慌忙进屋,只见脱离梦魇的白盟主揉了揉紧蹙的眉心,声色憔悴道:“有少爷的下落吗?”
“有门徒来报,说少爷去了帝烨城码头,搭上了一艘运货的商船,一路赶往渡口,但少爷换乘船鸢之后去了何处……”老管家无奈地摇了摇头,“尚未查明。”
白瞻一听,头更疼了,愤然道:“这小子翅膀硬了,竟敢翻天了!他难道不知道外面有多少人对他虎视眈眈吗?等他回来,看我不打断……”
话未说完,梦里的场景一下子涌上脑海,白瞻一想到自个儿在梦中举着扫把将白止止追进了大坑里,满心的怒气转瞬换成了担忧,他不敢再说下去,生怕自己一语成谶,真真让白止止断了腿。
冷静须臾,白瞻沉了一口气,尽量以平静的语气道:“继续派门徒去找,一定要把少爷不缺胳膊不少腿的带回来……时辰不早了,备车,即刻去御仙盟。”
离家出走的儿子要找,这魔头也要除啊,若是等尸婆除了但儿子还没找到,看本盟主不打断那个胆敢诱拐我儿子的赏金猎人的腿!!
“阿嚏……”
背后莫名蹿上一阵阴森森的凉意,炎临微末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紧接着下意识看了看仍在奋笔疾书的人。
虽腿脚不便,但白止止仍没有闲着,大半日的时间都倚坐在床头,勾勒那些他无法驾驭的初级符篆。
只不过炎临微末向他表明心意之前,白止止修炼的目的仅是为了与炎临微末解除婚约,可从今日开始,他修炼的目的却只为有朝一日能与一人并肩,他不想再重历渡棚那夜的恐惧,他总要有修为傍身,这样无论末渣渣能不能自己从埋没的土石里爬出来,他至少有护住对方的底气。
但炎临微末表白后尚未得到他清楚的回应,并不能猜透他现下暗揣的心思。
所以瞧白止止学得颇用心,拧起的眉痕间还隐约透着不修成某神君师父便不罢休的决心,炎临微末越打量他越觉得心里不踏实,于是搬动着坐椅靠近床边,小心翼翼地问他:“止止,假如,我的意思是如果……”
话音稍顿,炎临微末觑过白止止神色,忽地抛弃所有的假设,直截了当地开口,“其实我们根本不需要解除婚约,你是不是也不必坚持原先的修行目标?”
白止止一时半会儿没记起来自个儿的修炼大计是啥,有些懵圈地抬头,盯着这个突然打搅他画符,而且说话随心所欲的人。
炎临微末见他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继续迂回着言辞,劝解道:“你想啊,这修行之路漫漫,我们不一定非得修成师徒,也不用非要修成什么仙尊神君的,这压力多大呀,何必呢,你再想想,咱俩在一起,能修的东西岂不有很多?……就比如……”
随着被拉长的尾音,炎临微末试探着凑近白止止,然而就在他即将贴上白止止嘴唇时,后者忽然抬手,一巴掌拍在他肩膀上,将他一下子压回坐椅的同时,了然道:“末渣渣,你说得很对,咱俩住在一起,需要修的东西确实不少,我那天看到仙岛后山有竹林,你要不去砍几根竹子,给浣洗间的浴池加个屏风?……算了,学苑可能不许我们私自砍竹子,要不还是去补给亭吧,看看能不能领个屏风。”
炎临微末一愣,顺着白止止手指的方向瞥了眼浣洗间,有些怀疑地问:“修……屏风?”
“不能修吗?”白止止反问一句,颇有压力的目光径直落在炎临微末身上,“你方才不是说,咱俩在一起,你能修的东西有很多吗?这屏风……你难道修不得?”
炎临微末:“……”
我是说咱俩一起能修的东西很多,但我没说,仅我一人修啊!你见过哪对道侣双修是一个人修的?!这不为难人嘛??
咚——!!
正当炎临微末愣在原地,愁闷如何委婉推辞修屏风一事时,突然间,一阵清晰的颠簸感倏地袭来,惹得待在床上的白止止不自觉地伸长胳膊,一副求抱的架势,同时惶然大喊:“末渣渣!地动了吗?!”
许是在渡棚时吓出的后遗症,白止止一旦察觉到有震颤感,便控制不住地心慌。
炎临微末倒是淡定,很自然地横抱起白止止,任由其双手紧张地环在他颈后,然后压着眉眼的喜色,抱着行动不便的白少爷来到了后窗前。
外面茜红的霞光像极了某人害羞的样子,炎临微末忍不住多瞧了两眼,之后才把视线堪堪落在学苑后山。
爹呀——!!娘唉——!!
我去——!!什么鬼啊——!!
啊啊啊——!!!
接二连三的凄惨叫声划破温柔的暮色,回荡在整个学苑里。白止止听得心里发怵,下意识转眸看向炎临微末,却只见后者神色澹然如水,不显丝毫波动,除了绷紧的下颌线隐隐有点颤动,似在克制隐忍着什么。
看这样子,白止止诧异地歪了歪头,思量片刻,满眼不解地问道:“末渣渣,你是在……憋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