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叶城予的问题,那个人却只是定定地看着他,像是觉得难以回答一般。
按温容川的想法,他自是不愿与叶城予这样的世家少爷有过多的接触,但现在人已经救下,他看着眼前充满真挚的目光,一时竟难以如设想般地冷言相待。
半晌,他终于缓缓开了口。
“也许是因为……你看起来就像一头‘肥羊’?”他眨了眨眼,像是终于找到了理由,“或者说,你确实就是一头‘肥羊’。要是让你死了,我就不能挟持你去勒索熏风山庄了。”
闻言,叶城予一时哑然,但见眼前人似乎准备装傻到底,他索性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来自熏风山庄?”
温容川却理所当然地道:“我调查过你,不然又怎么敢对你下手?”
对于叶城予的身份,温容川并不打算装傻,他就算要当匪徒,也要当个有勇有谋有匪徒。
而这个理由说得合情合理,连叶城予也几乎就要被他说服……若不是在说这些话时,他又转过了脑袋,摆弄起了放在一旁的药草。
话已说至此,叶城予索性直言道:“既然你调查过我,也该知道燕家自我们父辈便已相交,我们的关系便如同家人一般,若是有什么麻烦,燕家必然会倾力相助。”
叶城予认为他这段话可算说得十分直白,若眼前之人真的有什么难言之隐,此刻也该对他坦白,但温容川却只是停下手中的动作,沉默了有片刻,而后转过脸直盯盯地看着叶城予,像是想从他的脸上观察出什么来。
半晌,便听温容川道:“你想威胁我?”
与熏风山庄不同,郁城燕家屹立江湖已有数百年之久,至今仍是武林中声势极旺的江湖名门,而除了燕家之外,另有夙城沈家、魏城柳家、道城白家与之齐名,这四大家族在武林中皆是影响甚大,得罪了当中任何一家,结果都不比招惹示鬼教好上多少。
未得到心中所要的答复,叶城予略一沉吟。
这是真的没有听懂,或是揣著明白装胡涂?如果是后者,那么这个人显然不想与他坦白,既然这样,他便陪着继续装傻也无妨。
叶城予道:“阁下连示鬼教的杀手都敢阻拦,又怎么会怕区区的燕家?”
温容川挑了挑眉:“那么你的意思是──”
叶城予索性道:“郁城距离我们所在的位置只剩下两日的路程,比起熏风山庄要近得许多,你又何必舍近求远?何况燕家家业丰厚,更胜于熏风山庄,岂非更能满足你的需求?”
……
温容川看着叶城予,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几乎要怀疑自己的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过了半晌,他才面露怀疑地道:“你真的是叶城予?”
叶城予道:“你不是调查过我了?”
温容川怀疑不减:“叶庄主本人……似乎与我原来所想有些不同。”
叶城予笑道:“你过去不曾见过我,对我的印象无非来自江湖所传,但江湖流言众多纷杂,又岂能尽信?”
温容川静静地看了叶城予一会,随即露出了一个奇怪的笑:“听起来不错,但燕敏山要是听到你刚才的那番话,不知道会作何感想?”
叶城予却正色道:“许久不曾见面,我却还没忘记与他这位好友的交情,敏山若是知道了,想必也会十分欣慰。”
……
温容川再次沉默,这一次,他显然已经无言以对。
他看着叶城予,有些烦闷地抓了抓头脑袋,随后又深吸了口气,不甘不愿地道:“好吧,我就把你带去燕家……希望燕家真的能够让我满意。”
说罢,他便走到屋内唯一的桌子旁背对着叶城予坐下,结束了这段诡异的斗法,叶城予在身后看着一切,心里不由得一阵失笑。
最后一句话,他确实没有胡侃,可惜眼前这个人似乎还没有明白他的意思。
七年前,他的父亲叶均安既然能将这人的画像送回,必然已经与这个人见过面,所以他相信这个人不会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想这个人现在不愿意坦承,也许还有其他顾虑,但可以看出他对人似乎有很强的防备心。
脸上蓄满的胡须,想来便是不想让人认出身份,既然如此,叶城予也不介意配合他装傻到底。
他与燕敏山寻了这么多年,现在这个人自己出现在面前,要是在这时不小心让人跑了,不说他自己,燕敏山也绝不会放过他。
如今他虽然还不知道这个人的名字与身份,但对这个人的个性,叶城予却已经明白了大概,至于善恶立场──
叶城予定定看着眼前人背影。
他虽看不到这人的正面,却知道这人有着一双十分明亮的眼睛,而他相信一个恶人绝不会有这样的眼神,身旁所叠放的药草,也足以证明这人绝非凶恶之人。
叶城予自然想不到,温容川确实不知道自己身世。
此刻他正背对着叶城予,心情并不是很好。
熏风山庄的叶家,虽不如郁城燕家那般实力雄厚,却同样是过去极有名望的武林世家。
如今他们虽已不如往昔,在多数江湖人的心中依然存在一些份量,而传闻现任庄主叶城予待人谦和,向来不喜与人产生纷争,以温厚有礼而为人知。
但就在刚才,这位传说中待人谦逊平和的叶大庄主竟然要他去勒索他的好友燕敏山?
──除非是他认错了人,否则这分明是叶城予刻意耍着他玩!
温容川正满腹牢骚,又听身后又传来细微动静,回首望去,便见到叶城予拿着草药在他身旁坐下,向他问道:“有捣药钵吗?”
……
温容川一时陷入了沉默,能问得出这种问题,他便能肯定这个人确实是熏风山庄的叶大少爷错不了。
他只能深吸一口气,没好气地道:“你看这里像是有这种东西吗?”
叶城予怔了怔,没有捣药钵,那这个人之前是怎么替他敷药的?
他定定地看着面前的人,很快便想到了唯一的可能,叶城予表情霎时变得微妙,而眼前的人接下来的话也证实了他心中的猜想。
“叶大庄主身份尊贵,想必身边随时有人服侍,可惜现在这里只有我一个人,需要我教你怎么用嘴把药草嚼碎吗?”
……
叶城予看着左臂经过妥善包扎的伤处,像是忽然感觉到上面有千百只巨毒虫蚁在上头蠕动啃咬一般。
他沉默了半晌,似有些艰难地开口问道:“……之前替我敷的药,莫非是你嚼碎的?”
“你一直昏迷着,难道还能自己嚼吗?”温容川冷哼,“莫非叶庄主是在担心我唾沫有毒不成?”
他有意讥讽,怎知叶城予居然点头应和道:“确实有些担心。”
……
温容川沉默了半晌,随即“呵呵”地笑两声,咬牙道:“既然如此,你就等着伤口烂掉吧!”
然而他说话虽狠,却仍动手为叶城予将左臂的伤口重新处理好了,只因在他说完后,叶城予便迳自将左臂摆到温容川的面前,轻声笑道:“我相信你。”
简单的一句话,却像是神奇的咒语般,令温容川本有些烦闷的心情一下散去不少。
温容川怔怔地看着叶城予,一时之间竟连讥讽都忘记,或许叶城予并不明白,这句话对现在的他究竟有什么样的意义,
双手已自发地动了起来,待温容川回过神时,叶城予的左臂已经被他重新包扎完毕,而当他抬起头对上叶城予的眼睛,本有些平复的心情却再次有了些波澜。
在叶城予的注视下,温容川只能移开目光,低声道:“我出去找些吃的。”
说完,他便迳自离开了小屋。
时至入夜,叶城予与温容川依旧待在那简陋的草屋中,两人都不急着赶路,索性便留在这里休息一晚。
屋中没有蜡烛,只能靠窗外微弱的月光勉强看清屋里的模样,温容川就着月光,就这么静静看着离他只有几步远的床上,已经陷入熟睡的叶城予。
他想不通为什么要这么盯着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细致入微地照顾他,温容川苦思许久,只能当作他是被叶城予的脸给吸引了。
叶城予的相貌极好,在温容川见过的人里也少有人能与他相比,但事实真的只是这样而已吗?
温容川又想起在茶棚里以血为叶城予解毒时,叶城予那一瞬间的放松。
在不了解他是什么人的情况下,能够这么放心地在他怀里晕过去,若非是对他十分信任,绝对做不到这一点。
而现在他与叶城予相遇还不到一天,两人甚至只有几句简短的交谈,叶城予却能在他身旁毫无防备地睡去,似乎一点也不担心会有危险。
温容川几乎要怀疑叶城予对他的信任,是不是因为已经认出了他的身份,但这个可能却也很快被他所排除。
熏风山庄虽已转为从商,毕竟还是曾经的武林世家,以叶城予的身份,若是真的认出了他,没有立刻抽剑杀死都算客气,即便能够相信他,也不可能会像现在这般毫无防备地与他睡在一个屋子里。
温容川思来想去,最终只能得出一种结论──这是一个少不经事大少爷。
像他这样的大少爷,本不应该和温容川这样的人产生任何交集,但此时两人不但有了接触,甚至还躺在同一间屋子里面。
而这一切的开端,却还要从一个小事件说起。
半个月前,温容川曾受一个麻烦的小祖宗所托,前去熏风山庄盗取庄内藏酒。
迫于各种无奈因素,温容川虽不情愿,却只能答应那小祖宗的要求,而当时他也只道目标是普通的商贾,并不需要浪费太多的功夫。
但这样的想法,却在见到熏风山庄的内的情况后发生了改变。
因为他发现这个曾经赫赫有名的江湖名门,竟在庄内隐藏有不为人知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