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雪衿在信里的话,终于忍不住落泪,心里涌起一阵悲凉。
江斐,没人知道你在这儿遭遇了什么,甚至没人期待着你归国,若你知道,会为自己受的这些伤这些痛苦后悔么?她双手掩面,几乎是蜷缩在江斐身侧,泪水浸透手背,却还是竭力忍着不让自己出声。
营帐外隐约有兵士巡逻而过的声音,她没有时间再流泪,忙擦抹了一把脸,咬住一侧的腮唇,强忍心酸,给江斐背上有衣服遮掩的伤口简单上了点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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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怎么样了?”王雪楹出了营帐,徐老九上前询问。
她合着眼把头撇向另一侧,努力平复心情,回道:“还吊着一口气,得赶快救他出来。”
二人窃语间,走过点着篝火的演武场。
“什么人在那?”来人声音雄浑中透着警觉,王雪楹不由脊背一僵。
“校尉放心,不过是两小卒走岔了路。”
校尉?王雪楹想到数月前对峙的那夜……那校尉是见过她的……
“是吗?”校尉的长枪在黄泥地落下后震了震,危险的气息袭来,王雪楹伏首告罪:“扰乱校尉清宁,请校尉责罚。”
“吾分明告令三军,不得准允,不可靠近演武场附近的两个军帐,”校尉声音沉了沉,“你们二人不知?”
“校尉明察,我这小兄弟是今岁才征来的,这好容易才停了战事,今儿又闹了投毒的事儿,被吓得不轻……小的两个稀里糊涂就走到这儿了,请校尉责罚。”
徐老九应对机敏,王雪楹闻言连连叩首,趁机扒了几捧黄泥灰抹在脸色,连声哭嚎,旁人看去真真是好生窝囊。
昂首的间隙,她这才看清那校尉,是个全然陌生的面孔。
校尉也恶得再看他二人,兀自回了演武场。
待退的远些,王雪楹擦抹着脸上的黄泥,最后又驻足,回看了一眼演武场。
“不是他了。”徐老九知道她在想什么,那天是他和黑背随她去的。
“……”
往后几日,军营仍隔日便有东启兵士被毒害,用的都是南平特有的毒药。明面上,用以□□的说辞仍然是南平想迫害两国关系。其实兵士之间已众说纷纭,连北运兵士都琢磨不清,若是南平构陷,为何要用他们国家的毒药?若是自己母国为了激怒东启使得东南两国开战……似乎更合理。
于是乎对这样的死亡他们逐渐习以为常…甚至带有某些隐晦的期待。
“今儿又是死的哪个帐子?”
“倒是说不上来,左不过是那几个东启帐子,哎呦你瞧瞧,这脸都黑烂了。”
“你可快别碰,没得沾上晦气。”
“是是是,我们老样子把人抬去乱坟岗就回来。”
“苦了兄弟,这差事可没人乐意做,快去快回罢。”
两个兵士一首一尾抬着尸体行远,待到几乎瞧不见,王雪楹才托着把人放在了杨黑背的背上。
“表哥他们就在乱坟岗,你且慢行,我去配合老九他们。”她说话间手在身侧人的脸上停留了片刻。就快结束了,江斐,没事了。
他们把江斐混做被毒害的兵士带了出来,用东启兵士替代了他。王雪楹望向夜色里的那片血一样的昏黄,此刻的两军大营应当燃起了大火,大火会把演武场一旁那关押江斐的营帐烧净,只余下身份难辨的枯骨。
王雪楹在夜色里奔行,在营地的尽头停下,从怀里拿出火折子。
她在矮山之后静静凝视火光中奔走的士兵,几乎是同一时刻,那顶曾经令她肠胃翻涌的帐子也燃起了大火。那是徐老九放的火,是她让徐老九放的火。
三处火焰不断蔓延,只要足够忙乱,就没人会在意她们的去留。
王雪楹想起她在平州时,她表姐带兵一度绝禁玩弄娼女俘虏,王雪楹崇敬她的表姐,可也知道她到底承受着多少下属兵士的不满。她是没法保证从此再无军妓……可至少救下了这一次的她们。
夜色最终吞没在火海之中,她再没多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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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纱暖帐,檀香袅袅。
安置好江斐,王雪楹才悄声退离,作势又要去瞧瞧为他煎的药。
“姑娘。”她被人唤住。
徐老九带着手下护送着女娘们离开,故而归的比他们要晚些。
“你去哪了?什么事还用你单独行动一遭?若……想要捡一条命回来可就难了。”王雪楹念叨着,就见他从胸前掏出块布帛,递给她:“姑娘自己看罢。”
“这是……是北运的布告……”原来今岁又是一个无收的秋。
“这是那镇边校尉发的最后一个布粮告示。之后便自请还乡了。”徐老九接着道,“不过听闻……他在还乡途中,自戕了。”
王雪楹攥着布告的手紧了紧,“知道了。”她静默良久,只是长叹一声。
“此事也算了结了……我会尽快传信安排人来派粮……惟愿…今岁是个暖冬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