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大的樱花大道落满碎雪时，瞿燕在录取通知书上数到第七个烫金字。辅导员指着"中国语言文学"专业印章说“欢迎来到我们学校，瞿同学”，她却只盯着玻璃板下压着的枫叶标本出神——和李子言在实验楼后捡的那片脉络几乎重合。

"这是你的奖学金申请表。"班主任把牛皮信封推过办公桌，钢笔尖在第一栏悬停良久。瞿燕望着她鬓角新生出的白发，突然想起那个暴雨倾盆的下午。女人撑着印有辅导班广告的雨伞拦住她去路："休学手续我帮你压着，就赌你今年能考过660分。"

教务处的挂钟指向三点一刻，蝉鸣声突然穿透玻璃窗。瞿燕签字时笔尖戳破了纸张，洇开的墨迹像极了高三那年，她在地理试卷上无意识写下的"LYZ"。

瞿燕回初中给团员证盖章时，初中班主任拉开抽屉取印泥的动作顿了顿，露出底下压着的集体照——初中百日誓师大会上，她站在最后一排阴影里，而李子言的笑脸永远定格在左上角的相框。

毕业典礼前夜，瞿燕在储物柜底层摸到硬物。生锈的铁皮盒里躺着半块融化的巧克力，包装纸上的虎牙少年漫画已经褪色。这是李子言之前塞在她抽屉里的礼物，此刻却带着时空错位的温度灼烧掌心。窗外的月光漫过消防栓玻璃，她看见十七岁的自己正在虚空中奔跑，蓝白校服下摆掠过香樟树影。

"三二一——茄——子！"

快门按下的瞬间，香樟树叶簌簌落在瞿燕的发丝上。人群突然爆发出善意的哄笑，她转头看见陆辞举着单反相机闯入镜头，白大褂口袋里露出的怀表链晃成一道金线。这个总在心理咨询室煮茉莉花茶的男人，此刻正用指节敲击相机外壳，节奏与当年李子言转笔时的韵律微妙重合。

"瞿燕同学看这里。"陆辞的镜片反着光，瞿燕看不清他的眼睛，但还是很感谢这位一直帮助她的心理医生，于是浅淡的勾了勾嘴角。

看到照片的那一刻，瞿燕终于意识到，她的青春至此落幕，一步一步，再也不能回头。

学姐介绍大学校园的声音突然穿透瞿燕的回忆，"你背后是樱顶老图书馆。"

瞿燕下意识仰头去看，漫天飞花中好像浮现出了李子言张扬的眉眼。那年他们在羽毛球场仰望星空，少年指着北斗七星胡说八道："等我们考上武大，就在樱花雨里放烟花，炸得教导主任找不着假发。"

散场时班主任追上来，红包边缘被攥得发皱："这是区里给的优秀教师奖金..."话音未落，行政楼突然传来《致爱丽丝》的钢琴声。瞿燕望着女人局促摩挲奖状封皮的手指，突然想起百日誓师那日，她在教师休息室外听见男老师和班主任的争吵："就算她考七百分，能换回那个孩子的命吗？"

暮色漫过万林博物馆的玻璃幕墙时，瞿燕在樱园石凳上拆开信封。钞票间滑落张泛黄的作文纸，2022年模考卷上的批注力透纸背："此处应用递进式论述"，正是班主任帮她补习时的字迹。风卷着樱花掠过"优秀指导教师"奖状，她终于读懂班主任这些年欲言又止的目光——原来所有人都被困在那场冬雪里，等一场不会到来的天亮。

梅雨季的潮气爬上枫园十四舍的窗棂，瞿燕在台灯下压平最后一片樱花标本。手机突然震动，母亲发来的消息框跳出来："小燕，下月清明回家吗..."省略号后的留白里，她看见女人无名指上的银色戒指在客厅厅反光，手里攥着妹妹不及格的成绩单，而窗外正亮着城市霓虹灯，在她十七岁那年明明灭灭。

当最后一箱书封上胶带，瞿燕在储物柜夹层发现半本数学笔记。被雨水泡发的纸页间夹着羽毛球场门票，检票日期显示"2019.4.17"。她蹲在满地斑驳的光影里，听见时空碎裂的轻响——那个笑着给她系围巾的少年，终究永远留在了去看烟花的路上。

离校那日，瞿燕在鉴湖边的长椅坐了整晚。晨雾漫过爱因斯坦雕像时，她将铁皮盒埋进樱树根部。巧克力包装纸上的虎牙少年渐渐被露水洇湿，恍惚与陆辞调试相机时露出的酒窝重叠。远处传来早读声的刹那，十八岁的李子言突然在霞光中回头："瞿燕，你要成为最了不起的老师啊。"

高铁驶出站台时，瞿燕在车窗倒影里系紧围巾。2019年冬天，李子言就是用这截烟灰色羊绒织物裹住她冻红的手，指腹残留着奥数竞赛的铅笔灰。此刻晨光正掠过东湖栈道，她看见十五岁的自己与此刻的倒影在波光中相撞，惊起白鹭直上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