缭乱的发丝失去依仗,慢慢偃旗息鼓。
盛云听盯着最后一粒光点飘飘忽忽,消散在东方的晨曦里,安静地垂下了头。
历经一夜动荡,她仍站在那片废墟上,只不过这回天空晴朗,鸡鸣鸟叫从周围规整有序的屋舍里传来,端的是一片祥和。
如果忽略围着的这一圈龙象军的话。
“远川公主祝哀、龙象军五部执剑霍宵、霆霓真君盛云听,此三人涉嫌谋杀圣上。来人,将这三人缉拿归案。”
三个人站在一堆烧焦冒烟的断木里,狼狈至极。
霍宵和祝云奚还没反应过来为何周围一圈是龙象军,就被这番话惊得不由精神紧绷。
盛云听漠然地眨了下眼,身体僵硬地回头。
几个身着相似制服的人站在最前面,盛云听认得其中一个是霍宵的哥哥,似乎叫祝容,此刻他面容严峻地看着他们,并没有对施令之人的话有什么异议。
“这两个人我要带走。”盛云听一板一眼地说道。
她空洞无神地看着眼前这些人,像看死人,又像什么都没看。
“放肆!”那人料到他们会反抗,忙不迭的大声呵斥道。
然而不等他继续说下去,一把长剑凭空出现在盛云听手里,寒气森森,电光缭绕其上:
“想活的话就让我们走,相同的话我不会说第三次。让开。”
九部执剑和盛云听对视,谁也不让谁。不论出于职责还是律法,他都不能放他们离开。但盛云听的实力太强,若真动起手来,他们必然拦不住。
他犹豫着举起手,身后立刻传来盔甲碰撞声。
盛云听了然,握着剑的手前推了一下,荡出去一股灵压,面前这些人登时退后了几步。
就在她要继续往前时,一道金光自天际飞来,缠上她手腕,狠狠地拉住她动作。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盛云听率先反应过来,偏过头对霍宵和祝云奚道:“去天衍宗,守好空雪峰,我到之前,不要让任何人进出。”
说罢,霸道的灵压和三道金光一同出现。
盛云听将周围的龙象军冲散,同时自己的手脚也彻底被金光绑住,动弹不得。
霍宵趁乱带着祝云奚御剑离开。
九部执剑慢一步站起来,隐晦地看了眼祝容,表情阴沉道:“追!”
还未等他们动作,地面升起一股寒气,顺着人的双腿蔓延至全身。修为高的人冰霜结至小腿,修为不足的人腰以下几乎全被冰块冻住。
盛云听手脚被束缚住,一动也动不了,索性反手将剑往地上一插。
地面瞬间裂开。
裂缝以剑为圆心,像蛛网一样,向四周八面蜿蜒铺展。
她握着剑柄顺时针方向拧转,嘴角因用力而抽搐抖动了两下。
这几道金光必然是纪久搞的鬼。
盛云听还记得有一个人在他们出现不久就离开摘星阁,正巧她算认识那人,当时不知他们搞什么鬼,现在看来,纪久想必早料到他们会回到上京城,早早派他来这里埋伏。
转了转手腕,盛云听暗道糟糕。
金光有越缠越紧的趋势,照这么下去,不用摘星阁出面,她直接会被龙象军活捉。
思及此,盛云听抬头看了眼龙象军的几个领头。和祝容对视后,她打消请龙象军帮忙的念头。
或者直接把手脚砍掉挣脱这束缚?这个想法刚出现就被盛云听自己否定,因为这金光看起来是绑定她的,就算她砍掉再生,还是会被缠上来。
……
想不出解决办法,也不知道霍宵他们跑出去多远了。
一道信号弹咻得一声窜上天,啪得炸响。
龙象军里不知谁发出了不知道什么内容的信号,但无论是支援这里还是追捕霍宵祝云奚,盛云听都无力阻拦了。
许是想通了这一点,她收起灵压。将琼妃提起来,随手挽了个剑花,松手时长剑化作雪花回到颈间。
寒冰顷刻间消融,流水摔落地面,青石板聚集片片水洼。
盛云听看着如临大敌的龙象军,不以为意地抬了抬手:“要么你们把这个解开,要么就这样谁也降不了谁的待着。”
九部执剑手搭在腰间的弯刀上,谨慎地向她走来,距离她五步远时停下,气势满满地怒喝道:“大胆贼子,谋害圣上,罪不容诛!”
盛云听本不想理他,但又厌烦他这一副正义模样,冷笑一声,反问道:“证据呢?”
“什么?”
“证据,你说我谋害圣上,总得有证据吧?你们有在那废墟底下发现圣上的尸体吗?”
九部执剑沉默了下,道:“并未。”
你们当然找不见,因为他死在黑城。盛云听懒得跟他解释,木着一张脸,接着问道:“没有的话不应该先去找他吗?失踪等同于死亡?人都没找到,为何就断言说我们是凶手?又如何做到在我们从浮屠塔里出来前就将这里包围?”
“此处有和正明殿坍塌前相似的灵力波动。”
相似的灵力波动?盛云听一下就明白他说的是什么——黑白阵崩塌时候的波动。
盛云听垂下目光。
她忽然觉得这群人也很可怜,为了心中的正义卖命,却不知所谓的“正义”“正道”早就和他们的敌人沆瀣一气同流合污。
前提是他们不知道实情。
“皇帝死了,但不是我杀的。”盛云听突然坦白,“虽然这也是件大事,但不是目前最严峻的。”说完,她僵硬地抬了抬手,“你们不奇怪这金光是谁干的吗?”
不等他们细想,盛云听直接告诉他们答案:“是摘星阁。摘星阁,以及黑城,通过正明宫和浮屠塔的法阵同上京城相连,这也是为什么正明宫塌了之后我们会从浮屠塔出现。”
“摘星阁为什么要困住我?是为了帮你们吗?不是的。”
疲惫从骨头缝里钻出来,她现在只想找个地方安静躺一会儿,或者坐一会儿。
眼睛闭上又睁开。
不行,盛云听对自己说,现在还不能倒下,要去天衍宗,要赶去天衍宗,师父……
盛云听用全部力气把这句话揪出嗓子:“我师父死了,他身上封存着一截龙骨,摘星阁要赶在我前面去拿龙骨,至于他们拿这个干什么,我不知道,但应该不是什么好事。”
她有条不紊地说着话,却冷静得是个人都能看出来异常。
“你们现在要么帮我解开这个束缚,要么在摘星阁之前赶去天衍宗将龙骨拿到手。”
盛云听说完,所有士兵目光集中在几位执剑身上。
他们在等待命令,没有一个龙象军士兵不期待与摘星阁交手,他们正是为此而存在的。
“你在命令我?”九部执剑人高马大,比盛云听高出近两个头。他高高在上地俯视着眼前人,搭在刀柄上的手缓慢改变姿势。
往日她必会因对牛弹琴而感到郁闷,但现在她只想赶紧解决问题。
于是目光越过这个又蠢又壮的男人,向后面几位执剑看去。
然而没一个人站出来,所有人都等待她的回答。
盛云听明白了,不再搭理他们,低头研究绑住手脚的金光。
仔细看的话,能发现流动的金光实则是一条条术法,只是因为字又密又小,掩在光芒下,一时间无法察觉。
缠在手腕部分的光芒最盛,随着距离而变浅淡,一步之外就已“消失”不见。
“是金身束缚。”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搭在自己手腕上,盛云听抬头,见祝容一脸认真地研究着上面的术语,“法源倒是好找,但解开需要些时间。”
“祝六公子。”盛云听简单地同他问了声好,“最快需要多久。”
祝容想了想,道:“一共四道术法,最快也要六个时辰。”
六个时辰,十二个小时。现在太阳初升,约莫是卯时,十二个小时之后差不多是申时,一天都快过去了。
“太慢了。”盛云听道。
有这些时间,摘星阁早站在空雪峰外面了。
祝容沉吟了一下,“抽调龙象军中所有术法精英的话,或许能将时间缩短至四个时辰左右。”
“嗯,那就这样吧。”顿了顿,盛云听又道:“派些人去天衍宗外面守着,跟掌门说明情况,尽量在我到之前不要让任何人进入空雪峰。”
祝容闻言,抬眼看了她一眼。
“怎么?”
祝容没说话,直接转身去看后面的人。
几个执剑都上前了些,现在簇拥在九部执剑身边,态度不明。
“几位,都听见了?”祝容手里还捏着盛云听的手腕,只侧身回望,语气里有一股不易察觉的嘲讽。不等他们说什么,他收回目光,自顾自向盛云听解释:“盛姑娘想必好奇我们是怎么确定圣上驾崩的。很简单。朝中命官能感应到自己命牌所系之主,所以圣上驾崩的瞬间,我们就感应到了皇权更迭。盛姑娘久在凡尘外,可能不了解皇权是如何迭代的,总而言之有两个方法,一是传位,二是弑亲。”
有些话点到为止,大家都明白了就不宜再说。
盛云听略一思索,隐约明白了些弯弯绕绕。
他们应该知道新的皇帝是祝云奚,但因她修为低实力差,所以有些人生了其它心思。
她看了眼祝容,又看了眼那个大块头和他身边的几个人,心道,看来龙象军也没有看上去那么纯粹。
“我知道了。”盛云听点点头,对祝容说道:“六公子尽力就好,其余的……交给我。”
祝容将她手放回身侧,优雅地点了下头:“乐意效劳。”
说完,他转身向士兵们走去,路过九部执剑时不忘挑衅地看他们一眼。
“传我令,五部所有人分成四小组,去上京城东南西北方向霆霓真君的道观里解阵,全龙象军上下精通术数者,自愿协助。”祝容对他副官命令道。
“是!”副官领命,立刻转身向外走去,和他一起走的还有一批人,想来全是所属五部的士兵。
“祝容!你胆大包天!光天化日之下,竟敢如此偏帮弑君之人!”九部执剑说着,噌得一声抽出了腰间的长刀,直指祝容,“别以为你是皇亲国戚我就不敢查你。”
“索林图,别忘了我掌管的是哪一部。不会真以为你见了什么人、说了什么话,没人知道吧?”祝容说着,无奈地笑了一下,好像看见小孩胡闹一样。
他甚至没碰一下刀柄,就那么信步走回到盛云听身旁,看着这几个执剑,以及后面站着的所有人,道:“平时脑子装水也就算了,这个时候诸位还在这盯着自己人,是打算把自己祖坟扒了送给摘星阁吗?”
说话虽损,但姿态着实矜贵。
盛云听没忍住看了眼祝容,脑子里划过祝云奚的脸。
只能说不愧是一家人,差不点认错人。
如此看来,霍宵怕是这家基因突变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