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九点二十一分，京以珠坐在出租车的后座上，车窗被她降下了一半，夜风是没有退缩的春意。
她目空一切地看着窗外，包厢里的蓬勃酒意好像随着空气钻进她的肺里，随着呼吸留存在身体里面。
出租车只能停在外面，京以珠下车，带着一身的火锅味慢慢走回家。她什么也没想，如同灵魂已经离家出走。
打开门，父母正坐在一楼的沙发上等她回家。母亲的脸上敷着面膜，看见她时伸手挥了挥，尽量在不受面膜的桎梏下说话：“宝贝回来啦？吃得怎么样呀？”
“很好吃。”京以珠眨了下眼睛，将在外漂泊的思绪收回来，“你们还没睡呀？”
“宝贝呐，替爸瞧瞧这个！”京父听见说话声，站起来打开投影：“公司里的人都喜欢说些好听话，你可得说真的啊。”
“什么啊。”京以珠走过去，将身上的制服外套脱下来，分心地看着投影上的影片。
说是影片，倒不如说这只是一段预告片。
——乙女游戏。
“现在的人都喜欢独身主义，生育率接连下降，消费不起来就更别提买房子了。”京父这样说着，“所以我决定将重心稍微转移，年轻人不都喜欢速食感情么，除了发展药业，这个方向我也挺看好的。”
京以珠看着影幕上的男角色介绍，不时对父亲点头回应。
京父的想法大致方向是对的。
当下社会的年轻人主打一个及时行乐，很少有人愿意让自己半辈子都背上沉重的房贷，为了贷款活得谨小慎微。
乙女游戏，只要做好了，氪金空间会很可观——为一个在他的人生线里只有自己的恋人花钱，获得比现实更高昂的情绪价值，还不用担心恋人出轨……
说到底，当下的多数女性仍是感性动物。
“爸爸，当今市场上的乙女游戏可不少哦。”京以珠打量着影幕上精致的立绘人物，底下有大致剧情介绍，还挺有故事性的。
京父何尝不知道这个，得意笑道：“这可不一样啊，我有必杀技——”
京以珠见递到自己手里的手机，这还是这个乙女游戏的实验版本，上面的男角色容貌出众，微笑着，视线仿佛穿透屏幕看见主控。
“点一下这个按钮。”
“什么啊…”京以珠好笑，点了一下角色下方的方形键，话语声立刻从听筒里传出来。
‘今天下班后，能否有幸邀请您共进晚餐，由衷希望我有如此荣幸。’
声音很真实，彬彬有礼，带着一点羞涩的低音足以令人喜笑颜开。
“我草草看了一下其他女性向游戏，大多都是字幕或者情景配音。”京父说得条条有理，“但这个可不一样，AI技术，只要你想跟他说话，他就有求必应。”
“不同情景，不同心情，甚至你想要他什么样的音色都可以作细微调节，每个角色的性格塑造都不一样，回答也会不一样…”
“你爸都不让我玩呢。”京母看着时间，撤下面膜，她的皮肤过了四十五岁以后仍然散发光泽，没有黑眼圈，唇色粉嫩。
京父宠溺地摸了摸妻子的头发，“虽然我一直都很帅，但我也不能接受你的注意力放在其他人身上啊。”
京以珠无语，“你们的恩爱我都看了二十多年了喂！”
京母娇嗔地瞪了丈夫一眼，扭头上楼。
“宝贝，你替爸爸试玩一下，爸爸得去哄老婆了啊！”
京以珠看着一前一后的父母，无奈又幸福地叹气。
收起手机回卧室，洗完澡后，本以为能够得到清醒的思绪却愈加混乱。
看着昏暗的壁灯，京以珠觉得自己浑身都不得劲儿。
就只是因为封隐的几个字。
他说自己自讨苦吃，他又是为吃谁的苦。
会这么……苦。
京以珠思来想去，她想自作多情，但又觉得这太丢人。
但所谓遇事不决，找找师傅。
京以珠先在Broken ear上给拉结尔发过一条讯息，不到三分钟，手机屏幕亮起，电话拨进来。
“师傅，有没有打扰到你休息呀？”京以珠试探性地问，对方说还在外面执行订单。
“这时候打电话不打紧吗？”听见这个回答，京以珠先一步替拉结尔紧张起来，“会不会耽误任务啊？”
“不会，你怎么了？”拉结尔的声音还是一如往常的平静，“不用提心吊胆。”
京以珠本想作无事发生，但又一想这电话打都打了，要临时跟人说没事，拉结尔不得削她啊！
“就是…就是我感觉有个人喜欢我……”
电话那头沉默一瞬，拉结尔说：“是这样么，你呢？喜欢他么？”
京以珠突然静默，拉结尔说，哦。
这个字音就非常灵性了，有一点调侃性质地上扬，京以珠条件反射似的想反驳，但话到嘴边又没了下文，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我好像记得我教过你，你必须要面对一个敌人时，而对方隐藏实力的最好对策，是激将法。”
拉结尔意有所指，又点到为止。
京以珠听见听筒里的嘟嘟声，她站着，手机的屏幕亮起，照亮了她的侧脸。
*
隔天早上上班时，京以珠特地带上了父亲给她的那个手机，为了让自己的激将法看不出漏洞，她特地研究了一下这个游戏的玩法。
不看不知道，原来这个女性向游戏还能如此真实，可以发讯息，还能连麦打电话。
自由度高到离谱。
京以珠感觉自己像个刚进入人类社会什么都不懂的裸奔原始人，外面的世界已经发展成这样了么！
在梯口遇见了邱祯，后者见她眼珠子都快掉进手机里，嘴贱揶揄道：“以珠，你这样子不会是要坠入爱河了吧？”
京以珠愣了一下，笑道：“我正在努力发展嘛。”
此话一出，本来抱着手抓饼啃得兴致勃勃的邱祯差点跌破眼镜：“神马！”
“谁啊？！以珠你在背叛组织你知不知道啊啊啊！”邱祯当即化身正义使者：“是不是有人诱导你了！外面人心险恶啊！”
京以珠：“我怎么不知道我加入了一个奇怪的组织……”
邱祯绝望怒吼：“这是重点吗！！”
京以珠无辜：“……不是吗？”
说完，京以珠先一步跳进梯井，独留可怜的单身人士邱祯暗自神伤：“完了，以珠被人带坏了……”
封隐的礼貌胁迫很有效，至少今天京以珠没看见守在出口、满脸幽怨的责罚处同事了。
美好的一天，从…邱祯击鼓告案开始。
“大家！你们知道吗！”邱祯痛心疾首地冲各位喊着，石青阳幽幽道：“我可不是阴嗖嗖的先知。”
萧远山：“什么鬼，你怎么不拿个喇叭喊啊。”
得了，邱祯真的想去找喇叭了。
孟归宁昨晚喝多了，这时候正是醉酒后的头疼期，邱祯一嗓子给他嚎得头皮直跳，他怀疑自己的脑神经变成了一个音响。
一上一下一上一下，要送主人去夜场当DJ搓苍蝇盘子。
“你能不能正常点——”
孟归宁一句话叫停邱祯，关筝默默举起一个大拇指：“谢了兄弟。”
“以珠！我单纯可爱善良天真无邪活泼开朗的以珠！”邱祯字字泣血，好不容易营造出的悲戚氛围被谭深一句话毁灭：“你要不要看看这里面哪个词汇和她沾边啊？”
“别管！”邱祯说，又觉得不对，“不，你要管！”
孟归宁真绝望：“啊！怎么这么多神经病啊我受不了了！”
谭深：“…………京以珠你赶紧给老子如实招来！”
封隐走到门边，刚好听到这句话，目光投过去时，邱祯还在搞连坐：“你们别亲嘴了！昨晚没亲够啊！”
姜苍术和乔飞燕：“……”
陆风遥：“她单身单疯了吧。”
刀春寒：“我还没说话呢。”
封隐松散地站在门口，右手里握着手机，身体靠在门框上看戏。
而这件事的主人公敲完字后，抬头解释说：“其实八字还没一撇啦。”
什么八字还没一撇？
“而且师傅也知道哦，她还给我支了招呢。”京以珠耸耸肩说道。
谭深听见这话，果断扔开手机：“那就随便你了。”
刀春寒仿若吊着的一口气彻底断了，瘫坐在椅子上遥想人生：“…我也想谈恋爱了，我感觉我现在急需一点雄性荷尔蒙。”
“其实照以珠的长相，没有追求者才奇怪吧。”陈静切实道。
“呜呜呜我也想谈恋爱——”关筝迟钝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趴在桌子上生无可恋。
“以珠，那人谁啊？我们认不认识、”刀春寒的消息打探小连招还没说完，门口突然响起声音：“封副司长早。”
是姚文。“刀春寒，出任务了！”
刀春寒：“……不是这一大早的他们不睡觉搞莫子啊！”
京以珠扭头，看见封隐站得板正，发现她在看自己，说了一句：“年轻真好啊。”
说完就走了，京以珠看他的神色没有半点反常，就寻常一样往各个部门草草走一圈，然后回十三楼。
京以珠被失落感袭击，低头将手机界面跳转到Broken ear，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