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针转向十一点三十六时,京以珠总算完成了输液工程,在撤针头时封隐来了。
“输液疗法么?”他走过来,视线在病床上的病患身上转了一圈,而后收回。
京以珠的情况已经没有任何异样了,所有被老鼠啃烂的皮肉都已经重新长好,除了衣服的裂口外,几乎看不出她受过伤。
“偶尔也得为我的生命考虑考虑。”疗愈师说,“我想活得久一点。”
封隐点头:“言之有理。”
他看向京以珠,目光停留了两秒,“安德森没有在这儿么。”
京以珠摇头,道:“他没有来。”
封隐当然知道他没来。
被他气成那样了还来找她,他会骂安德森脸皮真厚的。
但封隐面色不显,歪了歪头,说:“那还真是可惜呢。”
“可惜什么?”京以珠顿了一下:“我不太懂。”
封隐挪开视线,说着本该由拉结尔来教训的话:“一次行差踏错,代价不就来了?”
京以珠明白封隐的意思,无非就是说这次吃闷亏受伤,追根究底还是去讨伐美国SMO时没有妥善处理好。
他问:“痛吗?”
京以珠有些不高兴,哪怕自己知道这是她活该的,但听着这等风凉话,她没理由高兴。
她神色淡淡的,说:“我会吃一堑长一智的。”
封隐对这个回答满意,又不太满意:“痛吗?”
京以珠又羞又恼:“一点都不痛啊!”
封隐又说风凉话:“不痛怎么领悟吃一堑长一智?”
一句不够还来第二句:“看来只是说来应付我的呢。”
也是京以珠没站起来,否则真的要被气得跳脚:“就是应付你的行了吧!”
“这样啊,”封隐可惜地说:“届时你师傅那儿我也只能这样说了。”
京以珠感觉自己脑袋要气冒烟了:“我开玩笑的,是特别、特别痛!”
封隐看了她两眼,安静了好一会儿。
当京以珠以为他会就此缄默时,封隐突然跟她说:“我建议你试一下双体共生,至少在美国SMO方面不用如此被动。”
“双体共生么…”京以珠吃了大亏,心头也是闷着气,脱离被动的一种方式她多少得试一试。
“行,择日不如撞日就现在吧。”京以珠点头,“疗愈处应该有闲置的生命体?”
“有啊。”封隐说,“你可以选一个。”
京以珠站起来,理了理身上的破烂衣服,跟封隐并肩走到收录共生体的柜子边。疗愈师打开柜子,里面的名条将其中生命体记录得很明了:蜗牛,剑毒木,金丝猴……
蜗牛……京以珠眨了眨眼睛,指着其中一个生命体说:“这个吧。”
封隐回想了一下。
是张怡的生命体啊。
“行。”封隐将它取出来。它是一个有着黄褐色的圆珠,颜色算不上好看,而蜗牛本身在动物界的生命体中也不算强势。
生命体融合得看二者的适恰度,更何况双体共生,条件更为艰巨,很容易出岔子。
“只需要融合、能够使用就行了。”封隐说,“不用要求太多。”
京以珠当然知道。
要训练共生体可不是一件易事。
不能随便在疗愈处进行融合,这儿有太多医疗用品,而且还有疗愈师在,发生暴动可就不好了。
两人前往静阁。
京以珠还是第一次进入静阁的鸟笼房间,她也就只在为孟归宁送餐时来过,也没进去。
原来只是看着狭隘,走进来其实挺大的,不会感到让人不适的闭塞。
“你自己下手?”封隐站在门口问:“或者我来帮你?”
“我自己来就行了。”京以珠摇头,将衣袖挽至臂弯出,用四棱剑在手臂上划下一条竖形创口,血液涌出来。
封隐看着她的神色丝毫不改平静,貌似一点疼痛感都没有,甚至为了让那颗球形生命体更方便纳入,她还用手指撑开了伤口。
蜗牛生命体被她塞进皮肉里,京以珠往下摁时,脸上终于有了忍耐的表情。
她感到了异物的不适感,身体正在努力接纳这个生命体,脊柱里的黑曼巴蛇生命体发出明显排斥的信号。
情况不太良好啊……
血液加速流动,速度快到让她的心脏跳动频率增加,京以珠很想呕吐。
手臂的融合处像是在被灼烧,京以珠试图放松身体,以便让它得以接收,可这好像更接近于饮鸩止渴,放松的态度反而让脊柱里的黑曼巴蛇生命体的反抗更为凶狠。
它的共生力窜流在血管神经里,一路斩风破浪地去与蜗牛生命体接轨,京以珠蹙眉,她认为这是双体共生中融合的常量。
“京以珠!”
这不是!京以珠当即感觉自己的手臂失去知觉、失去控制,黑曼巴蛇生命体企图在支配者的肉身里绞杀掉异物!
“呃啊!”齿间泄出痛呼声,京以珠重获了手臂的知觉,而代价是她的大部分躯体都被无知觉化,痛感聚集在手臂,共生力窜延的感觉尤为明显——
封隐一个箭步冲上去,抱住她已经往下倾倒的身体,眼疾手快地握住她的臂弯,冷静,但却有点慌不择路地将那颗陷进皮肉里的球形生命体挖出来。
滚烫的血液,滚烫的体温,滚烫的呼吸。
京以珠的状态已经逼近半晕厥,男人的手掌覆在她的手臂创口上,冰凉的触感。
她半晕半醒,能感受到封隐的手扶着自己的脖颈,能感受到他挨的很近,近到两人的呼吸都缠绕在一起。
果然,封隐的呼吸都是冷的。
封隐眉头紧锁,他看见京以珠的胸膛剧烈起伏着,脸色和嘴唇都变得苍白,手指在不控制麻木、僵硬。
“京以珠?京以珠?”他呼唤着名字,手上全是她的鲜血,红的,血腥味弥漫。
京以珠咳嗽着,脸色更白了,身体颤栗,呼吸紊乱。
呼吸中毒了。
封隐小心地捂住她的口鼻,慢慢引导着她:“慢点,你呼吸过度了。”
这种滋味简直是折磨,京以珠的肺无法得到氧气,胸膛却逐渐趋于稳定。
她缓了好一会儿,眼睛里淌出几滴生理性泪水,朦胧间看见封隐紧抿的唇。
京以珠拍拍他的手,后者松开手:“感觉怎么样了?”
她轻轻摇头,声音有些涩:“没事。”
封隐问:“站得起来吗?”
京以珠说:“有点软。”
封隐说嗯。
他没放开她,仍然用这样的姿势抱着,让她从这阵磨难里缓过来。
京以珠不敢去看他,哪怕抬眼即见。
视野里,他头发的颜色和天花板几乎快融到一块儿,白炽灯的灯光让她的眼睛里闪烁着光晕。
她靠着封隐的胸膛,右手搭着他的肩膀,左手的冰凉触感仍然存在。
京以珠看着天花板,突然哭了。
“司长,”她说:“我错了。”
她说:“对不起。”
她说:“我太差劲了…”
她的声音里带着鼻音和哭腔,眼眶很红,眼泪一颗一颗往下掉,然后匿迹于黑发里。
京以珠从未如此觉得自己这么差劲过。
莽撞,冲动,战术不可靠,思维幼稚,只能一遍遍地吃亏,现在连双体共生融合都没办法搞定。
师傅说封隐喜欢她的心,可京以珠还是自卑,封隐见过这么多优秀的人,她一点都不优秀。
她什么都追赶不上。
“双体融合不是你的错,黑曼巴蛇太过强势了,蜗牛生命体没法跟它交涉。”封隐慢慢地说着,“至于其他,那并不能一蹴而就,你没有得到对比,你不知道自己已经很棒了。”
他看着她哭泣,看她蹙着眉,眼睛里除了眼泪外全是自我怀疑。
京以珠自己都没发现,她自己一心对标的是拉结尔,是谭深,陈静,孟归宁等等等等的强者。
可她才踏入这个圈子多久?
一年的时间都不到。
她不知道,她已经站在她们身后了。
封隐不知道她有没有听进去,京以珠自我扼制着眼泪,觉得自己这样有点好笑,所以玩笑似的跟他说:“司长,帮我擦擦眼泪吧,我的手抬不起来呢。”
手臂创口的凉意离开,衣袖轻轻攢干她脸上的泪痕,封隐说:“把眼睛闭上吧。”
京以珠很听话,闭上眼睛,创口之上又重新覆上冰凉。
就这样不知过了多久,京以珠感觉力气重回身体后,她睁开眼睛,封隐正巧看着她。
“我觉得我能站起来了。”京以珠拍拍他的肩,“不然我该睡着啦哈哈哈。”
封隐僵着脸,将她扶起来:“要在这儿休息吗?”
静阁有床,也可以洗澡,算是除了没有换洗衣物外应有尽有。
京以珠摇头,“父母会担心的。”
“好。”封隐说:“我送你回去。”
末了,他解释说:“你没法用梭影,这个点打车也不方便,走根系很快。”
京以珠点头,“好。”
两人走根系回到她家里,不过并不是京家的大门口,而是距离她家一百米外。
她家附近有规避旗帜,根系无法直达。
她看了看时间,已经凌晨一点过了。
“司长你尽快回去休息吧,”京以珠跟他说:“时间很晚了。”
“我不用睡觉的。”封隐说,“晚安。”
他走了。
她手臂上的伤也已经愈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