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人站在怡心酒楼之上，往下看着绿芜，眼神中带着傲气。
绿芜垂下眼眸，在陆灵的指引下上了酒楼。
谢修转过身来，对着进来的绿芜做出了个请的手势，桌上摆着各色精致菜肴，绿芜却无心饮食。
她坐下，身后的人都出去关上了门，只剩下她和谢修二人，酒楼人已经清空，只有谢修和其随从，随从此时全部退下，绿芜抬起头来，屋内灯光明亮，周围屏风桌椅皆为昂贵木料，隐约散发木料的香味，圆桌上面摆了三十几道精致的吃食。
屋内宽敞，她眼睛向外望去，方才谢修就是站在这里射出那只箭的。
绿芜心中忐忑，暗自想自己不该来，可人已经来了，她放在腿上的双手紧紧握着帕子，终于对谢修开了口。
“多谢王爷方才危难时射出的那一箭。”
谢修看着她，眼睛里充满了温柔，还带着一种稳操胜算的不屑，手随意搭在椅子扶手上，像主人看宠物的眼神，似乎并不在意绿芜的感谢。
绿芜浑身觉得不舒服，皱起眉头，“王爷，我想你就是魏王爷，我从未见过你，今日我已赴约，王爷也应当信守承诺。”
谢修像微微扯了嘴角笑一声，眼神依旧没有从绿芜身上移开。
绿芜看着他笑起来，那张苍白到有些病态的脸上笑起来时竟格外温柔，她不知为什么突然心被揪了一下。
“绿芜姑娘不吃些菜吗，今日我特地找了京城最有名的厨子，做的都是你爱吃的。”
绿芜将那晚谢修给她留下信封里的请柬和帕子放在了木桌上。
“抱歉，王爷，我想我们还是开门见山，来的路上我已经听陆灵姑娘讲了一些。”
谢修走到绿芜身边坐下，微微起身，拿着筷子夹了片薄薄的晶莹剔透的鱼肉到她琉璃盘中，随后放下筷子，支着胳膊看着绿芜，眼神里满是宠溺和期待。
“尝尝”，他开口，语调温柔，绿芜没有恶意，也没瞧出谢修的恶意来。
“这么多菜，多少吃一点，都是为你准备的，浪费了可惜。”
绿芜无力反驳只好夹起筷子尝了一口，鱼肉鲜嫩带着丝丝甜味，火候到位，入口弹牙。
眼见着她吃了进去，谢修眼角露出笑意：“如何？”
绿芜微微点点头，“多谢王爷费心，不过，我的过往……。”
谢修打断了她，“绿芜姑娘刚来，不急不急，你我相识已久，一别后再逢，哪有匆匆来去的道理。”
说罢拿起酒杯给绿芜倒了杯酒，绿芜推脱，自己本就晚上出来，可不能吃酒醉醺醺的万一耽误了事，她还要尽快赶回去。
酒递到手边，绿芜接过却将它放了下来，酒杯轻磕在桌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王爷，绿芜不知从前事，若要叙旧，可否先等王爷告知，更何况夜已经深了，绿芜出来要赶紧回去，要不家里人担心。”
谢修微微挑了挑眉，将酒杯中的白酒陈酿一饮而尽才开口：
“其实无非是些情，亲人，恋人，友人，混在一起，叫人分不太清了。”
绿芜倒是隐约可以推测这个亲人和友人，至于恋人……
“我们曾经是恋人？”绿芜不禁惊讶。
“那婚谏上面是我们俩的名字，你是我的妾”，谢修脸上带了些醉意。
绿芜虽然心里早有些准备，可话从谢修口中讲出还是让她着实惊到。
“我……”
她是他的妾，已经成婚了，这样一来，那她与谢奉尧再无可能。
绿芜慌忙站起身：“陆妩是从前的陆妩，我今日是绿芜，从前陆妩姑娘如何，是从前，我是绿芜，不是你的妾陆妩。”
“那你今日为何而来。”
“我已全部知晓，多谢王爷今日款待，夜色已深，绿芜多有不便，先行告退了”，绿芜微微俯身，抬头认真的对谢修道。
“可我还没有。”
绿芜瞪大了眼睛，意识到不对，她站起身来：“恕绿芜改日再来拜访王爷。”
她转身拉开门就要走，突然砰的一声，一只手从身后大力的按回了已经开了缝隙的门，将门死死按住，身后高大阴影落在门上，绿芜怎么用力也拉不开门。
绿芜浑身僵硬，谢修的声音从她上方传来，声音低沉，顿时他身上的微微的热气带着木檀香味笼罩住了她：“夜色未深，夫人还是多留几刻。”
他手拿起一丝绿芜垂着柔顺如缎的墨发，绕在手指尖。
绿芜觉得他气场越来越压人。
她转过身来对着谢修，大着胆子看着他的眼睛，问出了一直盘旋在心里的疑问：“既然你是陆妩的恩人，是陆妩的夫君，为何陆妩要离开你。”
谢修眼神温柔看着绿芜的眼睛，渐渐面色染上愧疚，手支着门板一动不动，许久才开口。
“因为你的眼睛，总是看向他人。”
“你宁愿去求你的仇人杀掉你，也不愿在我身边多待一刻。”
“你说这么些年，恩怨早已经还清，你要自由胜过爱我。阿妩，怎么还的清，我们中间这么多死人，欠着好多债。”
他俯下身，轻声低头对绿芜道，语气轻柔，似乎在说一件极为平常的事。
绿芜皱着眉头：“大人，我相信你爱陆妩姑娘，既然如此，你一定会尊重她的选择。”
谢修手微微颤抖抚摸上她脸颊，被她一把打掉，绿芜推开谢修，眼神坚定的看着谢修。
说罢她利落的推开门，往外走，谢修看着她的背影，一把抱住：“我不会再让她走，阿妩，回来吧。”
绿芜挣扎开，推开他的臂膀，与他拉开距离，眼神冷漠，回头睥睨了他一眼道：“陆妩是陆妩，绿芜是绿芜，你口中的阿妩，与我何干。”
她往外走，谢修没有命令，没有人敢阻拦绿芜。
绿芜身后谢修攥紧了拳头，又缓缓松开，瘫坐在凳子上，陆灵站在侧面，看不清谢修的脸，却看得见他的颓废，陆灵上前关心，谢修深深叹了口气，对陆灵说了什么，随后陆灵便退下，悄悄跟在了绿芜身后。
陆灵离开后，他坐在椅子上，对着一桌子的菜肴，闭上了眼睛，呼吸沉重，更深露重，湿润微凉的风吹进来，灯火在灯笼里微微晃动。
陆灵听从吩咐，悄悄跟在绿芜身后护送，方才绿芜与王爷闹得不愉快，此时贸然上前，定是不讨好。
绿芜出了酒楼，谢修起身，站在楼上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凉风吹起她的头发丝，她来时仓促，没有穿披风，衣衫单薄，却可见步履匆匆，带着些怒意，没有回头。
绿芜身影消失，谢修端起酒杯，将桌上那杯热辣的白酒一饮而尽，如刀子划过喉咙，他眼眶一下泛红。
月色如水，万里无云，明亮如昼，幸好绿芜这一路总看着车外，还记得路，走了一段时间，四处是市集，空荡荡的货摊，这片都关着门，街上已经没有别人，她停下来站定。
“陆灵，我知道你在。”
陆灵这才从一个房屋拐角隐蔽处有些心虚的现身，解释道：“我是因为担心姐姐……”
绿芜这才松了一口气，幸好是陆灵，而不是其他什么人。
她走过去拉起陆灵的手，对她笑笑，“其实，我一个人走夜路心里害怕的很，有你在好多了。”
陆灵眼神天真看着绿芜：“姐姐，你不怕我吗……”
“怕你什么？”
“我方才偷听了些……”
平日热闹的大街站在空无一人，月亮照着街道的青石板微微发亮，周围安静，只有她两个女子脚步踏在石板上轻微柔软的声音。
绿芜轻叹了声，“过去的事就让它都过去吧。”
绿芜现在大概理清了她身上发生的事。
无非是遇人不淑，即便这人是恩人，却为了私欲，不择手段要陆妩就在他身边，甚至强娶了陆妩，陆妩为了逃命，求仇人把她杀掉，这仇人大概就是康泊，康泊没杀了她，反而让她失忆换了个方式试图糟践她。
直到谢奉尧来了。
许是真让她遇到良配了呢。
陆灵支支吾吾开口：“你真的不愿意回去吗，魏王府里还有很多朋友都知道你回来了。”
“我相信陆妩离开有她的理由，到如今也不能往回走了”，绿芜安慰她。
“不过你要是还愿意认我当姐姐，那咱们还是姐妹。”
陆灵这才脸色有些舒缓，抬着头，月光照的她的眼睛亮晶晶的，陆灵有一张娃娃脸，她天真有些不相信的问绿芜：“真的吗？”
“你不愿意就算咯”，绿芜故作不在意的对她耸耸肩膀。
陆灵一把挽住绿芜的手臂，眉眼弯弯：“怎么会不愿意呢姐姐。”
陆灵又开口问道：“姐姐，那我可以一直在你身边吗，我就你一个亲人，我想跟在你身边。”
绿芜拧了拧陆灵的小脸蛋：“你不回魏王府了？再说我身边突然多出来一个人怎么交代。”
陆灵脸色有些失落。
绿芜突然想到什么，对陆灵道：“你从前可曾与郑王有过交集？”
“不曾，他没见过我。”
绿芜点点头，拍了拍陆灵的肩膀：“放心，我不会叫妹妹你失望。”
“按我说的做，保咱们姐俩衣食无忧，一直相伴。”
绿芜面色骄傲，身姿轻盈，陆灵眼中倒映着她的身影，似乎回到很久很久以前，陆妩在府中因为太小被欺负，又因为练习被人打伤，那时小小的陆妩强撑着从床榻上下来，安慰着更小的陆灵，手搭在陆灵的肩膀上，面带笑容，语气坚定：
“咱姐俩一定都能好好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