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你带着这并不盛大的情感一路流浪,足迹踏过的每个地方,即使没有我的陪伴,只要还有阳光,你的存在就永远不会被黑暗埋葬。
深夜的长安街少了白日里的车水马龙,有一种沉淀过后的寂静与安详,十字路口的红绿灯依旧亘古不变地周期性变换着颜色,却逃不出红黄绿三种色彩,单调却无比真实。
我们并肩走在路灯与路灯交叠的光影里,沉默着……
只需要回味,再不需要任何言语。
洁白的房间,洁白的床单,若没有床头那唯一不同的蓝色氧气瓶,我当真会以为眼前的一切只是梦境,被天使的羽毛不经意间遮盖了的人间。
你轻轻的一句话,可以经过空气的摩擦而雷霆万钧。
“PMD前任营销总监,Vivian Wang。”
于是,过往所有的谜题全部解开。
那些可以被称为故事的往事,我一个人在深夜的监护病房,听你对着床上的人娓娓道来。
Vivian有着世界顶级学府的留学经历,和卓易一样是美国总部直接派回中国,PMD历史上最年轻的中华区营销总监。一个艳光四射,锋芒毕露的女人,却在三十岁生日的时候,变成了不折不扣的植物人,所有的辉煌,戛然而止。
跌宕起伏的确是人生的一个本质属性,但是在Vivian这里似乎诠释得有些过火。一个人的运气就算有限,在用光后颓败成这样一个结局也着实触目惊心了些。她的生命比烟花持久,却终如烟花一般,疯狂的绚烂后零落为随风而散的土灰。
又是一个被财务数字击溃的女人,一个小数点的误差在岁月的累积以及刻意地渲染下,变成无法挽回的致命一击,在那缜密的审计程序里,一遍遍都无法通过的数字,红得刺眼,哔哔的声响可以将紧绷的神经轻易划断。
最最信任的人的生日礼物,最最意外。从第一步开始,就是一个步步为营的局,有人茫然无知,有人暗藏机锋。
“全部是你做的?”我无法想象苏承泽曾经是这样一个人。
“不是,但如果没有我,Vivian不会这样。”
“那是谁做的?唐沁?”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她,但这个名字的确脱口而出。
“如果我说,那个时候我对财务一窍不通,你信不信?”
“我信!”我坚定地点头。
“Nina最开始是财务部招的人,后来调到了营销部。”
“真的是她?”
“是我一手策划的,Nina只是帮我找出了漏洞。因为Vivian对每个期间的审计特别烦感,让人不能不起疑心。当时我刚刚从乙方跳到PMD不久,心高气傲,不想一直屈居一个女人之下……”
“但是PMD传说的Vivian是主动请辞的,不是……”
“当时的生日Party只有我、Nina和她三个人,她看到那几个数字时就已经崩溃了,冲出了酒店,当晚就出了车祸。”
“因为心存愧疚,所以又和唐沁就把这件事压了下去?”
“直到美国又派了Louis回来。”
“你认为自己害了Vivian和唐沁两个人?”
“还有你。”
我怔了怔,转而,牵了牵嘴角:“还真是红颜祸水。”
因为心存愧疚,所以才会经常来这里看她;因为心存愧疚,所以才会一力承担了所有的医药费;因为心存愧疚,所以才会在卓易查出问题时对Vivian只字不提;因为心存愧疚,才会在唐沁被迫离开PMD时恼羞成怒……
所有的一切,都是因为心存愧疚。
“当时,你真的认为我找卓易就是为了在财务上给唐沁找麻烦?”
他皱了皱眉,而后供认不讳地点了点头。
我的心一瞬凉了半截。
“虽然知道你偶尔会耍点小聪明,但都无伤大雅。只是,当发现你是那样一个人时,我确实感到了巨大的失望。”
“当时听你那样评价我,我也很失望,是那种天塌地陷一样的失望。”我还记得那样盛大的感伤,已经无法用“巨大”这个词去描述了。“你现在还这样想我?”
他摇头:“卓易找过我。”
短短五个字可以揭晓所有的谜题,诠释所有的未知。我相信当初他不是故意甩了我,而是不得不那样做。我没有曾经沧海的感觉不是因为时过境迁,而是突如其来的背叛后我还保有一套强大的自我麻痹系统。那种象牙塔里的小打小闹从来都不会永久保鲜,保质期一过就会迅速变质腐烂,而后,弃之如草芥,避之不及。
可我万万没有想到,我的那份小打小闹竟在岁月的酿制下从鲜美的纯牛奶变成了营养价值更高的自酿酸奶,芳香四溢、历久弥新。
如果不是亲眼看到卓易眼中的释然,如果不是亲耳听到他承认不会被羁绊,我真不知道要怎样在他们两人之间,左右逢源。
也许,会比从前更难过吧……
宽敞而空旷的长安街,似乎永远走不到尽头,东方广场的片片霓虹将夜的黑暗切割成无数的光斑,星星点点缀在眼前。一个小时前的对话就在这样漫无目的的行走中迅速变成回忆,被长驱直入的夜风吹得支离破碎,而后消失在层层光影里,瞬间找不到挽回的理由。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送她去英国继续治疗。”
“那个脑外科医生?”我想起了那天那个咖啡厅,尚扬说的那个脑外科医生。
“对。”苏承泽对我会问出这个问题似乎一点也不意外。
“你那天不会发现我了吧?”我心虚地抓了抓头发。
“从你自以为很隐蔽地坐在那里开始,我就发现了。”
原来我这么没有做狗仔队的天分……
“什么时候去?”我问。
“下月初。”他答。
我悄悄在背后数了数手指,错愕地抬起头:“还有不到一个星期?”
“嗯。”
“什么时候回来?”
“看情况,我请了半个月的年假。”
“嘁,亲完人家又这么不负责地跑掉,简直混蛋透顶,莫名其妙!”我在心里狠狠地腹诽道。
他突然回身顿步,而后继续埋头走路的我不可避免地撞了上去。
抬起头,贴上那一抹温柔。
虽说已经到了地铁末班车的时间,但毕竟是帝都最最标志性的街道,虽不至人来人往,但也有数不尽的路人甲乙丙。
这种情形可以类比于一个人站在国家大剧院前的广场上高歌“最炫民族风”,但凡有点好奇心的人都会抽空向你行个注目礼。而此刻的背景换成了共和国的商务部,如此肃穆的单位前上映着这样缠绵的爱情戏码,大概也是长安街上时不时会出现的一道风景线。
压马路的男男女女秉承着“不看白不看”的好奇心理,毫不吝啬地向我们投来包含着各种情感的目光。
余光瞥见商务部门口笔直挺立着的小士兵,昏暗的灯光下,那件没有一点皱褶的绿色军衣反衬得他的小脸格外红润有光泽,乌溜溜的小眼睛飘来一瞬又触电般下意识飘向另一边。我猜想,他此刻一定在心里埋怨,“前方十米就是过街地下通道,那里人烟稀少,风景又好,你们怎么可以这么沉不住气?”
没办法,此时此刻心情大好,就是想将这爱情喜剧的花絮无限量播放给全世界看。
还有朝外大街和光华路,我若是这么一路走下去,那些站岗的士兵明天吃饭的时候就有足够的谈资了。我都快被自己这种牺牲自己,娱乐大众的精神感动得泪流满面了。
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纠结在“苏承泽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这个问题上。我自己是很沉不住气地全招了,承认我从早得记不清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就喜欢他了,而且也格外坦诚地表明自己是外貌协会的高级VIP,至于会不会是终身会员就不好说了。
那厢,苏承泽却一副欲语还休的模样,憋着一股闷骚劲对此事三缄其口,害得我好奇心极度膨胀,就快要爆炸了。
就是到了机场,我送他和Vivian上飞机也没得到什么明确答复,总觉得自己被耍的团团转,还屁颠屁颠的傻乐呵。
“苏承泽,你再不说我可就红杏出墙了!”我站在候机大厅里,目光一溜溜地跟着时不时擦身而过的外国型男转。
“那我就更不能说了,这要是你趁我不在国内的时候真和哪个人跑了,我还能全身而退。”
“哟,您什么时候开始对自己这么没自信了?”
其实,是对自己没自信吧,因为幸福来的太突然,因为一切的转变无迹可寻,因为害怕那架航班会带走你对我的所有情感。所以,才会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确认,我总是需要一个可以说服自己的证据,让我相信,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阳光像碎金一样洒在宽敞的候机大厅,温暖却又那么容易被密集的人群掩盖。我承认自己的患得患失,那是因为,我现在所拥有的对我来说,真的真的,很重要。
对我来说,你,真的真的很重要!
虽然我无法确定,你是否因为担心要在此后的道路上照顾已成为植物人的Vivian,才一直拒绝接受我的情感。但这的确是一种理由充分的可能,你害怕拖累我便是最好的解释。所以,我才会如此这般的紧张,紧张你再一次因为她,放弃我。
我害怕你把放手当做所谓的成全。
所以,目送你推着她走过海关,我只能在心里默念——
请不要忘记把我的思念,留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