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绫脚步虚浮,将半个身子的重量压在闻不予身上。
“我看你这钱还是收少了。”闻不予揽着她的肩膀,望着偌大的院子,“往哪走?”
后头,秋横急匆匆小跑过来。
她手上提着一个小包袱,是扶绫落在房中的东西。
秋横喘着粗气道:“闻公子,我来吧。”
说着就要将扶绫接过去。
可她一个比扶绫矮一截的小丫头,身板纤细,手上还提着东西,哪里能承受得住扶绫的重量。
秋横抱着扶绫,踉跄了两步,堪堪稳住身形。
“闻公子,请跟我来。”
丫鬟脚步虚悬,刚走了没两步就呈现出一副要跌倒的样子。
闻不予叹了口气,将软绵绵的扶绫从秋横怀里“抢”了过来。
“算了吧,我怕一会儿你们俩一块儿摔了。”
“可别摔我,我现在难受着呢。”
迷迷糊糊,意识混沌的扶绫听见“摔”这个字,犹如藤蔓一样,牢牢缠住闻不予的脖子,将自己稳稳挂在他身上。
男子皱着眉,露出嫌弃的表情,放在她胳膊上的手指收紧了些。
他手上加重了些力道,胳膊似绳索一样,将人捆在怀里。
“醒了记得给我结工钱。”
似是嫌扶着人走得太慢,闻不予直接将扶绫拦腰抱起,跟着秋横回了南院。
扶绫没晕多久,刚躺倒床上不足半个时辰的时间她就醒了。
“我要喝水。”
歇了会,她又恢复到元气满满的状态,看了眼坐在床尾的闻不予,用脚轻轻踢了下他的衣摆。
闻不予不情不愿地倒了杯水,“没手没脚了?”
“段悯之醒了吗?”扶绫两只手在身后五指相扣,手臂努力向上抬起。
“我怎么知道。”
秋横领着一群人走进来,脚步轻轻的。她指挥着那群人把东西放在桌上,“扶绫姑娘,你醒啦!”
秋横走上前,“老爷命人送了谢礼过来,姑娘可要瞧瞧。”
扶绫来了兴致,一把掀开被子,都来不及把鞋子穿好,就急匆匆跑过去了。
桌上放着一堆金银财宝,钗环首饰。扶绫抓起那颗最大的珍珠放在眼前,圆润饱满,通体雪白。
“啧啧啧!”
她将珍珠放在眼前,竟与她的眼珠差不多大。
“瞧瞧,这下差不多赚够本了。”
闻不予瞧着她不值钱的样子,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嫌弃之色溢于言表。
“带着这些上路容易遭贼惦记啊!”扶绫捏着下巴,有些纠结。
要是直接换成银票就好了。
可是这些珠宝真的很好看啊!
只怕是有钱也难买。
闻不予拿着个银元宝在手里把玩,“不然,你暂存在醉仙阁?”
扶绫想了想,噘着嘴问道:“要是有贼偷到醉仙阁去了呢?”
她摆摆手,“让我想想啊。”
说着,开始在桌上挑了起来。
终于叫她选到一只与身上的衣服相配的步摇,扶绫走在镜子前在头上比划两下。
这身衣裳轻简,不适合戴如此隆重的东西。
“秋横,你家小姐醒了吗?”
秋横走过去,帮扶绫调整了一下睡觉时弄乱了的发髻。
“没呢,等小姐醒了会差人还知会一声的。”她挥挥手,让那些来送礼物的人离开。“对了,姑娘。徐大夫遣了人来传话,说是等姑娘哪天得了闲,能否邀您共论岐黄之术。”
“徐大夫?”扶绫想了想自己认识的姓徐的大夫,问闻不予:“他在临江吗?”
“是段家请来的那位大夫,也姓徐。”
“先搁着吧,最近没什么心思。”
已经到了傍晚,段悯之终于醒了。
段悯之坐在床上,感受着身体的变化。
往日沉重的呼吸变得轻盈,凝滞的气血此刻像是涓涓细流,在身体里缓缓流淌。
徐大夫出了趟诊,又回了段家,恰好赶上段悯之醒过来。
他对于段悯之的身体十分好奇,人刚醒就拿出了脉诊,给段悯之把脉。
段悯之眼底闪烁着雀跃的光芒,努力平复着呼吸,声音微微颤抖着问道:“徐大夫,我是痊愈了,对吧!”
“不算是。”徐大夫摸着山羊胡笑了两声,“小姐还需将养些时日才算痊愈。”
他拱手施礼,向段悯之道喜:“恭喜小姐,顽疾已除。”
段悯之喜得就要从床上直接蹦下来,被段夫人给一把按住了。
“你这丫头,快坐好。”她面带笑意,眼里是化不开的温柔。
段悯之调皮地吐了吐舌头,“娘,二叔和扶绫呢?他们还好吧。”
“你二叔在房中休息,扶绫姑娘被闻公子接到醉仙阁去吃饭了。”
醉仙阁摆了宴,不止为元宵佳节,也为了给即将回泾阳的鹤至韵和易千书践行。
泾阳算是闻不予的大本营,生在泾阳,长在泾阳,起家也在泾阳。
鹤至韵对泾阳也很熟悉,毕竟是她和闻不予他爹定情的地方。
如今她出了事,老情人虽说闹掰了,至少收留一下她,顺带着帮忙护一下人还是可以的。
泾阳啊泾阳,还真是个好地方。
临江口味清淡,醉仙阁的菜色也顺应着临江人的口味清淡了不少,今日闻不予特意嘱咐了,做几道泾阳风味的美食。
鹤至韵和易千书都不是爱在饭桌上说话论事的人。
这顿饭吃得十分安静,只听见碗筷碰撞的声音。
鹤至韵身体还没康复,面前摆得都是清淡的菜色,重口的都在扶绫跟闻不予面前。
闻不予在扶绫到了醉仙阁门口的时候才告诉她这件事,扶绫也来不及准备什么临别礼物。
扶绫想了半天,将挂在腰间那枚淬了毒的暗器去了下来,找闻不予要了个盒子,装在里头送给鹤至韵。
铁质圆盘形,外头镀了层银漆,中间有个微不可查的按钮,一按下去藏在圆盘边缘的两枚指甲大小的飞箭就会冒出来。
飞箭是玄铁所制,锋利无比。
此物可藏于手中,乘人不备时,只需轻轻在皮肤上划一个小口,剧毒就能在三个呼吸间取人性命。
“鹤姨。”扶绫演示了一遍用法,将东西双手呈上。“扶绫来不及备礼,只能斗胆奉上此物,还望鹤姨不嫌扶绫失礼。”
“此物精妙绝伦,我怎么会嫌弃呢。”鹤至韵拍拍她的手,“你这孩子有心了。”
扶绫累了一通,现在吃饱喝足,没什么事做,摆出一个大字趴在榻上。
闻不予在看账,过年期间醉仙阁生意不错,承办了不少宴席。
元宵夜,十里长街摆满花灯。
顺应元宵习俗,今夜当走百病,以求身体康健。
往年扶绫都是与师父一起,在陌生的街道上聊些有的没的。
今夜无人作伴,她也没心思出去,直接叫闻不予备马车送她回段家。
闻不予正在打着算盘,头也不抬地说了句:“等会儿。”
“这要等什么?你吩咐一下不就行了?”说着,扶绫拦下路过的伙计,“去给我备辆马车。”
她指了指闻不予,意思是你们老板叫的,乖乖去吧。
伙计朝里面望了一眼,闻不予将算盘一推,对着扶绫说道:“走吧。”
“这么好!还亲自送我回去。”扶绫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闻不予让那伙计去做自己的事情,“不是,出去玩,你今夜就留宿醉仙阁吧。”
扶绫有些疑惑,但她同意了。
就是个睡觉的地方而已,反正在哪都行。
醉仙阁的床也挺不错的。
街上人多,三三两两,结伴而行。
二人走走停停,将沿途路过的摊子看了个遍。
扶绫在一个糖画摊子旁停了下来,让摊主给她画个小兔子。
她问闻不予:“你要吗?”
闻不予点了点头,“就要个和你一样的吧。”
“再画一个兔子。”
有人长街纵马,疾驰而过,引起一片骂声。
今夜街市不同以往,人这么多,这人真是够没素质的,一点也不管别人。
扶绫看着地上的糖画兔子,都没进过嘴呢。
她朝闻不予看了一眼,对方立刻将糖画兔子放进嘴里,叼着兔子耳朵说道:“你不是大夫吗?怎么不治治自己的眼睛和手?”
“刻薄。”扶绫两眼一翻,扭头向前疾走。
路过一个花灯摊子,扶绫随手指了一个看起来最贵的花灯,“要了。”她指了指身后的闻不予,“他给钱。”
石桥之上,人影攒动。桥下,月光洒在水面上,万千盏灯随着水流一路向着城外飘去。
扶绫没什么愿望要许,放河灯这事也就罢了。
她提着灯,靠着桥的栏杆,河灯迎面过来。
扶绫忽然感觉自己走在一条由河灯铺成的路上,脚下踩着的是许多人的心愿。
“闻不予。”她叹了口气,问:“你以后会考官吗?还是一直开你的酒楼?”
闻不予侧目,望见扶绫若有所思的样子,倒是是难得一见的深沉。
“怎的开始伤悲秋了?”
闻不予整个身子挡在扶绫眼前,答道:“要考我早就去考了,我对做官没兴趣,不过酒楼应该会一直开下去。”
“为什么?你们文人不都想着有朝一日高中状元,入仕为官,一展宏图吗?”
一阵晚风吹过来,河上的灯走的快了不少。
“我是个例外。”
他的视线落在扶绫微微垂下的嘴角上,“从前拘束太多了。”
还有什么能比入仕为官拘束更多呢。
闻不予既要守王家家规,又要守万婵宗门规。
王家不认他,却又以家规拘束他。
不许闻不予冠以王姓,不许闻不予与宗族扯上瓜葛,甚至不许他私自出现在任何王家人面前。
万婵宗门规森严,鹤至韵身为大师姐,违背门规,偷生一子。
闻不予的存在是秘密中的秘密。
因此,闻不予成年之前,绝大部分时间都过得小心翼翼,束手束脚。
现在闻不予翅膀硬了,终于能往外飞了。
为什么要飞到拘束更多的地方?
“你想云游四海吗?”扶绫昂着头,这才发觉闻不予竟然比自己高这么多,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这两三年时间个头窜的这么快。
闻不予点点头,喃喃道:“人怎么可能只满足于扇上风光。”
二人迈着频率一样的步伐慢慢走下桥。
“要不要跟我一起?”
风吹得花灯上的烛火左右摇晃,扶绫轻轻“嗯”了一声。
“感觉好像小时候啊。”她说:“你还记不记得那年,也是元宵夜,彤娘带我们下山。”
“记得。”闻不予唇角微勾,面上浮现浅浅的笑意。“那次我也问了你同样的问题,然后就拉着你跑了。”
“你还笑呢!”扶绫伸手打了下他,“那回咱们可是差点就叫人拐走了。”
“怪我?分明是你贪吃惹的祸。”
“你别以为我没看见,你舔嘴巴了。”扶绫停下脚步,将花灯举在闻不予面前,灯光将他的脸照个清楚,“其实,你也是个馋鬼。”
“只是你比我会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