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爱,已与我的信仰并驾齐驱,甚至对我而言,爱情更为特殊。”他牵起我的手,轻声道。他的气息如此甜润,神情那样柔和,宛若河流逶迤过平原,让人只想静静聆听那声响。
“佐伊真的对你很重要,她确实是个魅力十足的女孩。”
艾伦的声音仿佛从世界那头悠悠吹来,我迎上她的目光。这个短发女人对我狡黠地勾了勾唇,又稍稍颔首,像是在肯定自己所说的话,“至少有一年的时间,我听到很多记者朋友在抱怨,说卡卡不爱在美国待了,只要一有闲暇时间,就急着往非洲跑。据我所知,这也是因为我们这位美丽的女士吧?”
我和里卡多心领意得地交换了一个笑容,他打了个手势,向大家示意这个问题由我解答。
“去年六月,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在尼日利亚、乌干达和马拉维三国推动了女童健康教育项目,专门邀请了我的老师道迪教授担任项目顾问。能跟随老师一同参与到这个意义重大的项目之中,我感到很荣幸。而里奇,”我稍作停顿,笑容更加盎然,“他给了我非常大的支持。”
“能给我们具体讲讲这个项目的情况吗?”
“当然可以。这个项目的涵盖面颇为广泛,包含了女童的生理与心理健康教育,性别暴力的预防工作,探索适合当地女童的健康教育模式,以及提升非洲社会对于性别角色和一些禁忌话题的接纳程度。考虑到当地的文化特点,我们还编写了一系列聚焦女童身心健康的册子,并在当地社区宣传推广。根据目前收集到的反馈情况来看,项目成效还不错,超过了我们的预期。”
随着我们谈话内容的推进,演播厅的幕布如同一本动态的故事书,不断切换着画面。先是展现出非洲草原雄浑壮阔的落日景象,余晖洒在蓊郁大地上,一列吉普车队的车身上贴着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以帕特农神庙为主体图案的徽标。
而后,项目组于非洲当地社区工作时的照片依次呈现,记录着那些充满欢笑、辛勤与奉献的瞬间。当幕布上出现我和里卡多与当地女童们的亲密合照,以及里卡多带着小女孩子们在简陋泥地里尽情踢球的照片时,观众席上泛起一阵低低的惊叹。
艾伦适时接过话头:“哇哦,看来我们现场的观众也对你们在非洲的经历很感兴趣。卡卡,我们都知道早在2004年,你就被联合国粮食计划署授予了‘消除饥饿’大使的荣誉称号。这么多年来,你始终不遗余力地通过各种途径向大众宣传饥饿问题的严峻性。我很好奇,在持续关注着非洲儿童所面临的饥饿威胁之后,是什么促使你将关注点转移到了非洲女童的健康教育上呢?毕竟,这两者虽然都关乎非洲儿童,但关注的重点显然大不相同。你能和我们分享一下,是怎样的契机让你做出了这样的转变吗?”
“是佐伊!”艾伦话音刚落,演播厅的观众就促狭起哄道,有人扯着嗓子大喊,“毫无疑问,当然是因为他的未婚妻!”
“嘿,各位!咱们还是得听当事人说一说。”艾伦扬起眉毛,一只手轻轻摆了摆,示意观众们稍安勿躁,“第三排那位穿红卫衣的哥们,我得说,你的观点我很认同,但你的嗓门儿可是全场最大的。”
嘻嘻哈哈的笑闹声在现场荡漾开来。待这阵笑声稍稍平息,里卡多收起了脸上的笑意,郑重道:“对于非洲的孩子们来说,当他们摆脱了饥饿的阴影,身心健康就成为了同样关键的问题。尤其是作为弱势群体的女童,她们需要我们给予更多的关注与关爱。我能意识到这一点,很大程度上要归功于佐伊。”
“而且你还通过实际行动,全力支持着你未婚妻的工作。听说你为这个项目慷慨解囊,捐赠了相当可观的一笔资金。”
“当联合国儿童基金会向全社会发起募捐倡议时,我知道自己不能袖手旁观。这不仅仅是一个普通项目,它蕴含着改变无数非洲女童命运的巨大力量,我必须尽一份力。”
艾伦露出赞赏的表情,点了点头。“而作为一位如此年轻的女士,”她将身体倾向我,“佐伊,你能这样热心公益事业,既让我吃惊,也让我深感钦佩。”
“我想投身公益事业不是足球明星的专属吧。”我俏皮道,“其实作为一个普通的女孩——”
“普通?你肯定是在说笑!”艾伦夸张地咧开嘴,带着戏剧化的表情,出声打断了我。
我不禁粲然:“我是说,我和这个世界上无数个怀有好奇与热爱的女孩没什么两样。我会选择人类学作为我的专业,是因为我对人类文化,乃至我们这个物种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我常常思索,人类在这颗湛蓝星球上存在,其意义究竟何在呢?我们身为个体,通过契约的方式将部分自由让渡给集体,而集体则依靠制定规则、建立秩序来守护个体。个体的‘我’与人类全体之间,是一种错综复杂的嵌套关系。那么,到底是该让自我价值在集体的宏大叙事中得以展现,还是坚守自我,在个人的精神世界中追寻自我满足呢?”
“这是个有趣的问题。你找到了答案吗?”
“我在芝大的课堂上听最优秀的学者们讲述人类的过去、现在与未来,我们追溯人类的起源和成长,探寻人类文化的变迁和进化,研读不同种族、不同地域的人们所拥有的丰富多元的信仰、价值观、习俗、艺术、语言、知识体系和社会结构。我一直站在先哲的肩膀上,以宏观的视野,竭力去俯瞰这一切的全貌,但看得久了,我似乎也被卷入了那道全然理性的、贯通古今与天地的闳廓浪潮。
“而这一次,我与里奇相伴,与我的老师同行,和志同道合的朋友们一起踏上了非洲大地。我亲眼看到了那些孩子们,她们的教育资源极度匮乏,几乎从未接受过生理教育和健康教育;她们在承担着传统性别观念的沉重枷锁,在各级教育中的入学率都远低于男孩,她们在学校更容易受到教职工或男孩的暴力与性虐待;她们中的很多人在十几岁的时候辍学回家,命运是早婚、做家务和照顾孩子,在当地,送女儿上学甚至被看作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她们被禁锢在贫瘠与绝望交织的角落,因为买不起昂贵的卫生用品,学校里也没有可供更换的私密空间,每当月经来潮时,她们只能被迫待在家里。
“她们是田野调查和民族志中的一个个小小的数字和案例,却是一个个会哭会笑、会挣扎求生的孩子。
“她们是一个又一个人,是无数个‘她’才汇聚成了人类的整体。于是,‘人类’这个概念似乎不再那么邈远、那么浩莽,而是变得触手可及,变得令人痛苦。在痛苦中又绽出鲜活的血色。
“我爱她们,这是迥异于亲情、友情与爱情的爱,它不那么具体明确,我也不会说这种爱比我对爱人——对里奇的爱更加伟大。它很模糊,很宽泛,可以称之为是一种对人类的爱。我不再为那个庞大而抽象的‘人类’概念而着迷,而是爱着每一个名为‘人’的生灵,不幸的、痛苦的、悲哀的……,在更深处,生命力量蓬勃涌动,生生不息,永远不屈。这种爱与我对里奇的爱相互交融,就像两条奔腾的河流,在交汇处形成一片深沉辽阔的海域,激荡着对个体的深情和眷恋,对集体的悲悯与敬意。”
我停下话语,在这漫长而阒静的间隙中,刚刚还沉浸在激昂情绪中的思绪渐渐散去。我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一下状态,将目光投向艾伦:“抱歉,我似乎跑题了。”
艾伦显然并不介意,回以我一个温暖的笑容。紧接着,她率先鼓起掌来,如同一个信号,观众们纷纷响应,掌声响彻演播厅。
“如果跑题能让卡卡露出这样热烈的神色,我想观众们肯定很乐意多听你跑几次题。”她半开玩笑地打趣道,原本严肃的气氛转而变得轻松起来。
待笑声稍歇,她又温和道:“那么回到你最初的那个问题,个体到底要去为集体服务,还是坚守自己的生命价值呢?这是一个非常好的问题。”
“卢梭曾说,在社会契约的框架下,个体只有将自己的自由融入集体意志中,才能实现真正的自由。这个观点很深刻,但并非绝对正确。我想修改一下这句话以作为我的答案。
“我们每个人都是人类文明不熄火苗的一缕微光,我渴望能将我对所爱之人的爱,融入对全人类的爱中;将我对所爱之人的奉献,融入对全人类的奉献中。这就是我所追求的生命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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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目录制结束后,我的未婚夫替我取下别在衣领处的麦克风,“你知道当你说‘两条奔腾的河流交汇成海’时,我多想在镜头前吻你吗?”
我仰头望进他的瞳孔,那里翻涌着雨季的云。
“如果我们不是要去赶飞机,我很想实现我刚开始说的话。”
“哪句话?”
“在化妆室的镜子前——”
轻笑声响起。“甜心,我说过了,我愿意随时随地满足你的想法。要是你喜欢镜子,我们就在家里找个空房间,把镜子摆满,你可以360°看到我的表情,看到……你自己。”
动脉在肌肤之下急剧跃动,我盯着他,盯着今晚这个优雅成熟得令所有人侧目的男人,我感到有两团火在我的双颊上燃烧。
我踮脚贴上他的双唇,这是一个充满克制的触碰。手指穿过他微卷的发梢,口红在他的嘴角晕开珊瑚色,最后一句呢喃萦绕在交错的呼吸里:“里奇,你是我的,你只属于我,永远都属于我。”
走廊的脚步声和说话声隐隐约约,由远及近,我们依旧保持着额头相抵的姿态。他用沾上口红的拇指反复摩挲着我的下唇,直到那抹鲜艳的红痕彻底染透他的指腹,像在加州的暴雨中揉碎了一朵红花鸢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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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天晚上,我们都有航班要赶,却不是同一班。我即将从洛杉矶飞往芝加哥,而他的目的地则是奥兰多。
里卡多和奥兰多城足球俱乐部的合约到今年年底就会结束,事实上,距离合约原定的终止日期只剩下两个月了。我回想起刚刚在演播厅的最后半小时。
“下面,我们进入轻松问答环节。在节目录制的半个月前,我们通过推特向网友发出邀请,征集他们想要向你们提的问题。我们挑选了几个点赞量较高的问题,一起来听一听吧。”
“第一个问题:卡卡自从订婚以后,私服的审美就大幅度提升,这是不是佐伊的功劳呢?”
“其实我们在谈恋爱的时候,他就开始打理自己了,不过某人很有自知之明,都是乖乖听服装搭配师的建议。”我别有深意地斜睨了他一眼,“现在嘛,他的衣橱确实是我在添置。我为他列了几条经典搭配原则,比如永远不会出错的黑白灰组合,还有互补色搭配,同色系搭配之类的。不过碰上要出席活动或是晚宴,我们还是会让造型师发挥他的专业能力。”
“球迷们都很感谢你丢掉了卡卡的那些丑衣服。”艾伦揶揄道,“那么,下一个问题:今年卡卡和奥兰多城的合约就要到期了,大家都很关心卡卡的选择会是什么。”
他的选择……其实这个话题早在半年前我们就讨论过了。不得不说,这两年来,里卡多在球场上的状态不仅没有出现下滑,反而有了提升。这样出色的表现,自然吸引了美职联众多俱乐部向他抛来橄榄枝,甚至令圣保罗都迫切希望他能回归。
“你想回巴西吗?”
半年前,我还没从非洲回来,他在一次比赛结束后专程飞抵尼日利亚看望我。潮湿的夜风裹挟着热带植物的气息从阳台涌入,我们依偎在藤编吊椅上,我慎重其事地问他。
他却答非所问道:“其实不只是巴甲,中超的多家俱乐部也向我递来了邀约。或许是因为我现在也算是半个中国女婿了?”
我摇了摇头:“亲爱的,别低估了你在中国的人气和影响力。即使是在当年,你一个人的受欢迎程度也足以媲美整个皇马。”
“这算不算是你对我的特殊偏爱?”
我嗔怪地偏头看他:“我在认真问你呢。”
他笑得肩膀都摇晃了,掌心覆上我微凉的膝头:“其实我之前考虑过,在今年合约到期后就宣布退役。”
我蓦然睁大眼睛,他故意将鼻尖探过来蹭我的脸颊,“在遇到你之前,我心中对足球的热爱在逐渐被浇灭。但现在,我想要继续踢下去,至少再踢三年吧,在我感觉我的身体还能在球场上奔跑,在我还能为我自己燃烧激情,为你捧来荣耀,我就会坚持下去。”
“那么,哪个俱乐部呢?”我带着迟疑的口吻问道,“是圣保罗吗?”
“你觉得我想回巴西?”
“我不知道,那是你的祖国。”
“芝加哥火焰也向我发来了邀请,他们似乎很有把握我会选他们。”
我的眉毛倏地扬起:“如果他们觉得我会是你的‘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