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日出,日光明媚。
岁羽宫大殿前,隋云逆光而立,捧着灯看着玄凛,平静淡漠,看不出情绪来,明亮的光线抚上他的眉眼发梢,他整个人融在光里显得有些不真实,带着些透明,仿佛轻轻一碰,就会消失在光雾里。
玄凛眸光微凝,呼吸一顿,静立殿内,轻声道:“阿雀,来。”
殿内香雾缭绕,隋云看不清玄凛的神情。
良久,他温吞走了进去。
这建筑便是他在昨日在上面看见的那一栋了,整个四方城最高大的建筑。
隋云走进来,这才发现殿宇极为宽阔,穹顶极高,上面描画了许多壁画,无数神像于大殿四周有序排列,皆由琉璃精心打造而成,每一尊佛像虽形态各异,却无一不栩栩如生,或双手合十,面露慈悲;或拈花微笑,仪态万千;或结跏趺坐,庄严肃穆。
但大殿最中央,一座数丈高的神像坐落,巍峨耸立,隋云站在下方看不清神像模样,但能看出这尊神像与其他大有不同,除去体量巨大,再者就是这神是纸造而成,和当初在景乐庙所见材质一般。
阳光通过四壁穹顶上的同名琉璃瓦照进来,光泽灵动,光线穿梭其间,万千神像好似被注入了生命,周身光晕流转,熠熠生辉。
特别是中间的神像,虽是纸造,但栩栩如生,衣衫纹理细腻,每一处褶皱都仿若被岁月的刻刀精心雕琢,飘飘欲仙。
神像身后,巨大的琉璃背光绚烂夺目,其上刻满了精美的图案,祥云缭绕,瑞兽奔腾,在琉璃的映照下,光芒四射,整个大殿照得亮如白昼,更添了几分神圣庄严。
让进来之人,无不心生虔诚与敬畏之心。
玄凛问道:“可有受伤?”
隋云睁大眼睛看着玄凛,摇了摇头。
玄凛没有继续问,见大氅上的雪化作水,绒毛濡湿,便伸手取了下来,扔在一边,里面依旧红色衣裳也有不少地方是湿的,他又上上下下看了一遍,见人身上确实没有伤,这才眉眼微松,稍稍放下心来。
折腾一夜,许是累了,再者,那西岭一途之事,没有人比他知晓得更清晰。
他都没想到隋云能一路走到山顶。
隋云伸出手把灯盏递给玄凛,玄凛把脸凑到隋云面前,两人靠得极近,呼吸乱了烛影,莲盏灯烛攒动,隋云的眉眼被雪水浸润,头发乌黑,脸颊雪白,更有惊心动魄的美。
隋云在玄凛凑过来的瞬间,屏住呼吸,似乎生怕下一秒呼吸动静大了,把烛火吹灭一般。
玄凛把灯取出,搁在一旁,给隋云使了一个净身决,把衣裳弄的干爽些了,又双手握着隋云的手,入手冰凉刺骨,少年的皮肤冰凉,指骨玲珑雅致,接触到的瞬间像是被蝴蝶轻触的花朵,生怕用力了就弄碎了花瓣。
玄凛暗自深深呼吸,这才说道:“西岭群山,留有神族印记,是早些年神考验修行人的地方,当年那鹤别山的松云老头也是走过的……”
说到这里,玄凛又停了下来,这些道理,隋云既然能走到山顶,自然是明白这些的,但……但他莫名觉得似乎分别一夜,和少年之间多了一层看不见的隔阂。
隋云见人说着说着停了下来,手摸了摸腕间念珠,有些不自在,缩了出来,后退一步,说了声“我知”声音柔软而呆板。
玄凛身前一空,他心里有些难受,不受控制地走近,他带着笑,将人一把抱入怀中,空荡荡的胸膛被一把塞满,熟悉的味道、体温、和呼吸,全部和自己的紧密偎贴在一起。
“玄凛……”隋云在他怀里挣了挣,似不理解玄凛这个动作的意味。
玄凛被人疏离生远的动作弄得心脏一缩,他慢慢松开,扬着唇胡诌:“我见你平安归来,心生欢喜,”说着又礼貌地拍了拍他的后背。
隋云闻言,似叹了口气,就在玄凛探究之际,他主动伸出手环住玄凛的腰际,轻轻拍了拍。
隋云身上的陌生感以及可怕而巨大的孤独感像是沸烈的水汽蔓延开,叫人跟着难过又难受,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但他一个简单的动作,就能叫玄凛心跳如擂。
玄凛将人揉进怀里,少年浑身柔软,像是柔和透明的一团风,又像是一只脆弱的小动物,叫他总是觉得他似乎在什么时候就会消失,或别处会受委屈,他凑近少年脖颈处深吸了一口气后,又拍了拍少年后背,这才一把收回手。
玄凛摸了摸他的肩膀,微微弯着腰,看着隋云清澈澄亮的眸子,微笑着柔声说:“你的灯我收下了,作为朝山的交换,这是赠你的礼物。”
玄凛伸出手,一块核桃大小、十分袖珍的佛龛出现在他手中。
隋云睁大眼,一眼就看见了里面粉色的珠子,是当时在将军祠下敛骨的那一颗,里面是谢灵雎的尸骨,他伸出手接过来。
“世尊的尸骨我已经安置在岁羽殿,我给他置了一尊神像,”玄凛拉着他的手,引着他往一个方向走去,岁羽宫旁一隅,谢灵雎的神像静静立在那。
这一尊神像和中央大神像一样,纸制而成,面庞清润,双目微阖,俯瞰着世间万物,目光中满是悲悯与祥和慈悲,似乎下一秒隋云就能听见他的声音。
神像四周筑有五只鸟儿的雕像,其中四只是祥云寺的山精们,还有一只是一只胖圆的蓝羽鸟儿,腹部浅蓝似澄澈天空,翅膀边缘的一抹白色如同云边,尾羽处透着几缕浅蓝的光泽,黑眸灵动,最灵动的是它的头顶上的一簇呆毛。
不过那一簇呆毛不是纸作画造,而是真的一根蓝白色的羽毛。
看见那一缕羽毛,隋云睁大眼。
造像之人,十分用心。
“他的尸骨中下遗下一棵佛舍利,就存于这小佛龛中,我们供奉世尊神像于此,此处经年累月的香颂礼赞,为他修行积攒功德。
佛教中说,一日月照四天下,覆六欲天、初禅天,界分大三千,他本就功德圆满,身死但魂未消,或许只是去了某个小世界,终有一日,我们或许还有相见之日。”
隋云手中的小神龛,上面只有谢灵雎的神像,很小很小,但技艺之精湛,出神入化,小小的谢灵雎手中捧着那颗舍利珠子,游光闪烁。
“嗯嗯。”隋云握紧手中琉璃佛龛,盯着神像的目光柔和而哀伤,听完玄凛的话,漂亮的眼睛迅速蒙上一层泪。
时间仿佛倒流,四周光影朦胧,两人身旁人流穿梭不息,往来人皆是形式匆匆,看不清面容,一个人清俊的男人停在隋云面前说:
“抱歉,我的错,好了,没事儿了,为表诚意,我会一直养着你的,反正一只鸟儿吃的也不多,对吧?”
光影又流转,最后他们又回到了那座深山里的竹林小筑,日日山雪缠绵,竹叶摇曳,清晨梵呗赞偈。
“当——当——当——”
岁羽宫外,钟声响起,敲了九下,是朝山的人都来了,四方城城内的开始真正热闹起来了。
晚些时候还要去见莲花生,至于关于巫医之事,隋云问了玄凛,主要是想要确认一下。
原来那一日晚上给他看身体的人,就是巫医,便是流银口中的爷爷。
隋云说他想要在这里待一会儿,玄凛点点头,他回四方城之后还有不少事情要处理,隋云呆在岁羽宫是安全的,就在他离开的时候,隋云叫住了他。
玄凛回头,面色柔和,隋云抿了抿嘴唇,拉着玄凛的手,将自己手腕的琉璃念珠推到了玄凛的手腕中,“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也一直忘记和你说,谢灵雎说这是你的父亲留给你东西,你…你留好,我怕弄坏了。”
谢灵雎神像处,四只鸟儿神像灵光一闪,几只山精显形飞出来,飞在隋云四周,和他一起看着玄凛离开的方向。
直到玄凛的身形消融在日光深处,隋云这才收回目光,吐出一口气,有些发愣。
隋云伸出手,鸟儿们尽数落在他的胳膊、肩上和手心。
山精们不解,这两人之间气氛有些怪怪的,虽然很久不见,但至少他们双方都是谢灵雎给对方留下的“遗物”了,山精们还是很喜欢小和尚的。
隋云摸了摸鸟儿们的羽毛。
他知道玄凛带他去朝山,是为了破除他的心障,如今他的旧障清明,又添新……不对,玄凛不是他的障碍,是他的支撑。
但,他对玄凛的依赖太深了。
西岭山上,道途三千,他竟然依靠着玄凛的道词走到了最后一步。
他到底还忘记了些什么呢?他很想知道……
“你就是殿下带回来的人?”
一道声音在身后响起。
隋云转身看去,是一美貌女子,她乌发挽灵蛇髻,金累丝嵌红宝石牡丹簪夺目,面若银盘,肤白晕红,恰似牡丹华贵,一双杏眼圆润明亮,恰似含着盈盈秋水,顾盼间满是灵动。
“你可知殿下是有一位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