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助说,是合作商送来的生辰贺礼,和从前那几幅同出一处,但因为是匿名转赠,查不到源头人。
原野间的赤色晚霞跃然于纸上,林砚周仔细端详,试图从画作上找寻到任何蛛丝马迹,就像刑侦栏目里那些藏在角落的罪证。
不易发觉,又暗藏杀机。
春拍上死不松口,和自己一跟到底,如今,这幅画又如鬼魅般转增到了自己手中,还和从前的赠与人师出同名。
林砚周不得不生出兴趣,这位神秘的699号,到底是谁?
头一次,有人让林砚周生出了背后生寒的感觉。
他转手拨通了陈竞的电话,简短说清来意。
陈竞也惊了:“还有这么巧的事?你莫不是撞鬼了。”
林砚周倒也希望,但人,比鬼可怕多了。
“总之,你帮我查查这人。”林砚周道。
敢和他玩匿名这套,林砚周实在很想知道,到底是谁有这份胆量。
“可以,没问题,不过……”陈竞转折道,“我得绕开家里那边,估计要费些时间,能等吗。”
林砚周缓慢道:“当然。”
等鱼上钩,这种事,他最擅长不过。
闵港陷入了短暂的雨季,一连数日,阳光被封在密不透气的云层后,不肯显露真容。
阳光,成了需要金钱购买的奢侈品。
在公子哥们的小聚间,有人突然提议,不如飞去澳洲玩,这个时节,正是圣灵群岛最佳赏玩季。
陈聿道:“就我们几个会不会太少?组个沙滩排球都差点意思。”
林敬琛无所谓地笑笑:“想叫人应该不难。”
都是圈子里的人,彼此间再不熟都听家中长辈提起过,能玩到一起的都是家世相当的,即便每个人叫一两位朋友,也能凑够。
许盛言被通知此事的时候,正在和林砚周谈工作,方秘见两人表情微妙,很自然地说出去为两人添茶。
等了一会儿,许盛言率先开口:“手头项目还没结束,实验室那边也等着我,我还是不去了。”
林砚周瞥他一眼,又看回手中文件:“为什么不去。”
许盛言不由愣住,他方才不是说清缘由了吗,但在准备再次开口时,意识到对方的另一层意思,才缓缓道:“你也去吗?”
林砚周听到这句话,慢慢地合上文件,放下腿,看他:“许盛言,你心虚啊。”
许盛言心跳加速,在一秒迟疑后,镇定自若道:“没做亏心事,心虚什么。”
说完,他从容地与林砚周对视,林砚周看了他很久,没能从那张脸上发现端倪,才道:“没有就好。”
疑心到底是从哪里起的,林砚周自己也不清楚,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没将许盛言的话奉作真言,有前车之鉴,致使他不能再相信一个欺诈犯的承诺,也或许对面实在漏洞百出,连他都能看出,但他又实在不想将那种称之为感觉的东西,当做证据来讨伐对方。
感觉,感觉他别有用心?
听起来真像某种自恋狂的介绍。
航飞计划定在第二天,没有令人头疼的攻略计划,没有需要透支的假期,只有十五个小时即便从东八区跨越到东时区的私人飞机。
此趟出行坐的是林砚周的G650,和陈竞的庞巴迪,其实一辆完全足够,但奈何这群少爷小姐寻求舒适,不愿意和旁人挤一处。
其中以林砚周最典型。
昨晚工作到太晚,于是第二天许盛言记错了时间,比预估早了半小时,他和陈家两兄弟载一行人先飞,林砚周和林敬琛一行人在后,登机时,许盛言没有看见宋年希的身影,看来是和他们一起飞了。
众人落地汉密尔顿时,正好赶上场灿烂盛大的夕阳,飞机从平流层往下坠,穿过漫天粉紫的晚霞,如梦似幻,像是整个人都在往晚霞里坠。
大片玻璃海尽收眼底,清澈无污染到能隐隐看见海水下方的五彩珊瑚群。
许盛言这趟先落地,于是当地管家先开车来接他们回去,今晚没有行程安排,管家就在海景别墅里备了个澳式晚餐,食过后自行安排,等休息好了明天起来再议。
房门上都有客人们的敬称标牌,到达后自行取下表示入住,许盛言拿着钥匙,停在门口,发现对面,就是林砚周。
是早晨如果不小心一起出门,就会打照面的距离。
他无措地攀上把手,扭头进屋。
一直到晚餐,许盛言都没有再见到林砚周,听陈聿讲,他们在半小时后便到达汉密尔顿机场,这会儿应该和他哥在一处,说着就要给他哥拨电话。
许盛言赶忙制止,在陈聿发出疑虑前,问他还要不要果汁,自己去拿。
陈聿愣了下,思考道:“嗷……一杯百香果,多谢啦。”
这世界上,大概也只有陈聿会对许盛言的话坚信不疑,每次同他讲话,许盛言都有种在骗小孩的感觉。
回来的途中,许盛言看到了熟悉的身影。
宋年希坐在露台边,迎着海风小酌,见他过来,微微点头:“许生,好兴致。”
他看看四周,既没有发现林敬琛的身影,也没有发现林砚周。脑子里不自觉想起那日在麟湾听到的对话,她和林敬琛之间难以言说的关系。
许盛言无心八卦他人隐私,但心底却隐隐觉得,此事绝非感情纠葛那么简单,宋年希能走到如今这个位置,就不是谈感情的那类人。
许盛言回过神,客套道:“听闻CNC要移迁了?还没来得及和宋小姐道贺。”
“许生好客气。”宋年希端起香槟,笑得柔和明媚,“只是业务分流,祖辈留下的江山我哪里敢动,家中个个笑我,换个新地方好让我胡闹。”
她说话的语速快慢适中,大概是常年在国外的原因,和港区发音混杂在一起,有股上世纪港台明星的味道,但旁人说这番话,许盛言或许会认为他是真纨绔,宋年希不同,她能在宋家拥有绝对话事权,只靠家中宠爱是不够的。
许盛言平和地笑:“几时剪彩,我定来讨个彩头。”
宋年希举杯,与他轻碰:“下月初八。”
“许生没和林先生一起?”
她抿完红酒,似笑非笑看着许盛言,好像真是随口一提。
许盛言端起酒杯,浅笑:“没有,我和聿仔一起落地的。”
宋年希静静地看他,片刻后,突兀道:“他和林敬琛两个人,真看不出是兄弟。”
许盛言端起杯送到嘴边,平和道:“看来宋小姐大有看法。”
果然。
他知道,只要自己送上门来,宋年希一定会忍不住询问他和林砚周的事,当初在伦敦请她出面帮忙时,许盛言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
可聪明人之间的谈话,似乎都不会太详尽。
宋年希轻笑道:“一个木木独独,一个脸臭得要死,你在华寅待很久,应该深有体会。”宋年希性子直率,也不怕在背后议论他们,这些话,即便当着本人面,她也照说不误。
听后,许盛言倒是给出了不同的见解,把话题又引了回去:“敬琛只是对身边人好脾气,他在生意场上,还是挺厉色的。”
“我从小见他,就那副样子,小时候便不乐意和他玩,被人欺负了也只会讲道理,懵仔。”宋年希道。
许盛言点点头,顺势说:“我记得,万小姐小时候常常带我们去宋家玩,那时候她便很喜欢你。”
“你还记得吧,妈妈有次做多了曲奇饼,烤焦了谁也不愿吃。”宋年希眉目生动地描绘着,“结果你和林敬琛两个人,愣是不声不响地把那一大盘给吃完了。”
许盛言没想到她会提起此事,面上露出些许尴尬:“没有吃完……我那盘悄悄倒进厨房的餐桶了。”
实在是焦到过头,许盛言一口咬下去,嘴沿一圈都黢黑。
他倒是记得林砚周,非要苦哈哈地帮他吃,一边责备一边嘴里不停,说他没能力又要揽事,存心给自己找罪受,宋夫人性格直爽哪里会需要他一个小孩来撑面子……直到亲眼看着自己把一大盘焦黑曲奇倒进垃圾桶,呆在原地半分钟没动。
后来,许盛言问他为什么。
他说,在那三十秒里,他在心底单方面和许盛言绝交。
他问,许盛言为什么要笑。
许盛言讲,绝交这件事要两人同意才行的,林砚周却告诉他,如果做了很对不起别人的事,离开,不需要征求同意。
说出口,会让别人再伤心一次。
这是妈妈教他的道理。
许盛言莫名其妙记了很久。
“你猜猜林敬琛那盘在哪里?”宋年希眨着眼,期待地问他。
许盛言笑着摇头。
“你们走后,阿豆在自己的窝里,把那一大堆的饼干全部叼出来了。”宋年希捂嘴,如今提起还是忍俊不禁,“后来阿豆每次看到他,还对这件事耿耿于怀。”
阿豆,是宋年希小时候养过的一只巴哥。
两人又零零碎碎地聊了些往事,看起来都无关紧要,但许盛言明白,双方都在小心翼翼地试探,谁都没有把话说尽,谁也没有挑明。
她的身份太特殊了,与万家、宋家、林家皆有牵扯,一旦出现变故,会是个大麻烦,许盛言不得不防。
不过,许盛言唯一可以确定的是,至少目前,她是没有恶意的。
回房间的路上,要途径一段长长的木板小道,路灯很暗,仅能目视,右边是人群似有若无的喧闹声,左边是海水混着夜风,舔|舐耳朵的极致感官享受。
圣灵群岛以大面积的白沙滩闻名世界,可惜夜晚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望无垠的漆黑在天际吞噬,唯有一轮明月高悬,照在许盛言头顶,投在海平面上波光粼粼,像巨龙的鳞甲。
许盛言走到别墅外的特定区清洁区,将鞋底的砂砾刮除干净。
暗黑里,突然有人叫了他的名字。
许盛言背脊一寒。
男人坐在右手边的靠椅上,朝他倾身微笑:“你真叫这个名字。”
男人小麦色的皮肤在灯光下格外性感,笑起来明朗舒适,嘴角挂着浅浅的梨涡,许盛言惊愕,终于想起了他的身份——是信远街那家书店的老板。
那个把1818版的劝导当赠品的慈善家。
“是你……你怎么在这儿?”比起在这个,许盛言更疑惑的是,此区域是私人领地,游客禁止入内,他难不成……
“我是年希的朋友。”男人起身,同他伸出手,“庄明燊,你也可以叫我阿燊。”
许盛言还没从震惊中缓过劲来,他对此人的印象还停留在书店里胡乱撩自己的傻小子,怎么就变成了宋年希的朋友,还和他们一起来了澳洲?
“你好,许盛言。”但他依旧礼貌的回礼。
“你手好烫。”庄明燊笑他,“很紧张?”
许盛言飞快地抽回手。
“庄先生再见。”
庄明燊抵住台沿,拦住他去路:“抱歉,我为我上次的鲁莽赔个不是。”
许盛言抬头,大方又干脆的回他:“庄先生多虑,你不提的话,我并不会记得。”
庄明燊似有些失望,一下凑到他跟前:“啊?我长了一张很容易被忘记的脸吗?”
失控的距离让许盛言感到强烈的入侵感,他浑身不适,头下意识向后仰去,想要避开庄明燊,从旁边离开。
庄明燊眼疾手快拉住了他。
“啪”一声,有人清脆地打开他的手。
“庄明燊。”林砚周叫了他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