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听羽和秦到源的孽缘，还得从两年前的院系赛开始说起。

C大是出了名的文盛理衰，全校加起来拢共就三个理工学院。

理学院平时不争不抢，是没头发也没存在感的小透明。

而环院和计院都自认是C大理工科的顶梁柱，从军训汇演到就业率，但凡是能显摆到校领导面前的成绩，都要拿出来比一比。

打游戏就更是计院的传统艺能了，院系赛本来是4v4的天梯排位赛，结果第一局比赛开场还不到三十分钟，就变成了秦到源一个人追着环院的三个人打。

这就有点太不讲道理了。

环院丢人丢到了家，汪海洋作为一区榜上有名的天梯大神，面子上也过不去，当即叫了暂停，一溜烟儿地跑出去请神。

林听羽就是在这个时候被他求爷爷告奶奶地请出实验室的。

回到宿舍，汪海洋给他擦好坐垫，挪好键盘，摆好鼠标，甚至倒了杯水放在显示器旁边。

就差上柱香给他供着了。

林听羽受了这份禄，自然要全力以赴打出些功来。

第二局比赛，他不负众望地Carry全场，硬生生带着汪海洋逆风翻盘，扳回一分。

环院众人欢呼雀跃，可计院的人又不乐意了——学计算机的打游戏打不过学环境的，这要是传出去，以后在学校哪还抬得起头来？

就在结算界面弹出来的时候，“当啷”一声金币入账声响起，林听羽一怔，就见到系统频道跳出一条莫名其妙的消息——

[秋刀鱼]向您打赏十万金币。

打赏是游戏里的一个娱乐功能，玩家可以在排位赛里给予队友或对手金币，用来赞赏对方玩得不错——或是嘲讽对方操作辣眼。

而此时即将迎来决胜局，两个院战火正燃，气氛剑拔弩张，这个打赏的意思显然不是前者。

团队语音里静了一瞬，林听羽听到汪海洋倒抽了一口凉气。

他抓起手边的杯子喝了口水，面无表情地问道：“这人是谁？”

彼时的秦到源还没有开始他普渡众生的慈善工程，汪海洋简短地科普道：“秦到源，计算机系大四的，刚拿了美赛O奖的那个。”

军训的时候，C大的公众号推送了美赛获奖选手的采访，秦到源就是重点采访对象。

林听羽看过，却怎么也没法把文章开头那张英俊的照片，和眼前这个挑衅的人联系起来。

他没有跟人吵架的习惯，只是在第三局比赛开始的时候，冷冷地说道：“这个刺客我来盯。”

其他队友心里有数，知道队伍里是谁在C，自然没有异议。

计院在C大开黑群里把持朝政多年，似乎老天也觉得应该改朝换代了，开场不到十分钟，计院的治疗就卡掉了线，游戏角色直愣愣地撞到地图边界，做起了日墙运动。

这下子可把环院众人高兴坏了，一路高歌猛进越战越勇，很快就将对面打得溃不成军。

最后只剩下秦到源还活着，其余三个人默契地停了手，只见林听羽一箭穿心，随后“叮”一声——

[林海听雨向秋刀鱼打赏十万金币。]

一报还一报，就在所有人、包括林听羽自己都以为两人扯平了的时候，秦到源突然在聊天公屏上打了一行字：[消气了没？不然换一级弓箭折磨我？]

这话一出，林听羽才发现对方不知道什么时候脱光了身上所有装备，现在只有500滴基础血量。

“操！”饶是林听羽涵养再好，此时也忍不住在心里骂了一句，这他妈是在施舍谁？！

林听羽的脸色终于有了微妙的变化，紧抿的唇角绷成了线。

[地图]林海听雨：你什么意思？

秦到源仿佛听到了他的心声。

[地图]秋刀鱼：施舍。

林听羽沉默片刻，眼眶倏然恨得通红，手指深深抠入键帽。

来北京读大学几乎花光了爸妈留下的积蓄，上周他刚找到个工作室金团做代练，条款苛刻规矩奇多，每天打八个小时高难本，一点失误不犯……也才赚了十万金币。

现在这个人随随便便就甩出十万金币来侮辱他。

林听羽咬牙打开结算界面，光标歪歪扭扭地挪到秦到源的头像上，右键点击打赏。

“叮叮叮叮”的系统提示音疯了似的不停响起，一声声叩击少年人脆弱的自尊心。秦到源施舍他十万，那他就回二十万，玩个游戏而已，谁比谁高贵？

如果游戏金币有实体，这会儿恐怕都砸出了天坑来，直接把秦到源埋进黄金坟了。

一局比赛结束，林听羽包里分文不剩，一周的辛苦付诸东流，只有收手续费的系统赚麻了。

“嗷嗷嗷赢了——”

语音里，队友开始吱哇乱叫。汪海洋大笑着跑过来，亲热地搂住他的胳膊，正想问他要不要庆个功，下一秒却惊呼道：“林哥，我亲哥，你手怎么在抖啊？”

“没事。”林听羽撇开脸，迅速眨了两下泛红的眼睛，随即抽出手点了下鼠标，退出结算界面。

一连串的好友申请挤爆了消息列表，不仅有刚才抱他大腿的队友，还有过来凑热闹的隔壁系和隔壁院同学，以及名为军师实则泉水指挥官的学长学姐们。

林听羽来者不拒全点了同意，一排排陌生的ID流水般刷过去，直到露出最底下也是最早申请的那个——秋刀鱼。

秦到源似乎察觉到了他的情绪不太对劲，申请信息里还补了句“抱歉，玩笑开过头了”。

但林听羽记得很清楚，那天唯独对这个人，他点了“拒绝”。

从此，两人就结下了梁子。

汪海洋神似天桥下的说书人，故事讲得添油加醋。

呆哥听完，茅塞顿开：“敢情你那时候天天熬夜做攻略，就是知道造孽太深，想攒点电子功德啊？”

“貌似没用上。”秦到源笑道，不管是微积分还是高难本，他想道歉的人都游刃有余，要不是这次竞速赛猫团给了机会，他还不知道会在对方的黑名单里待到猴年马月。

林听羽抿唇，正想强调“我没这么幼稚”，那边被秦到源的4000W震撼的老板也回过味来了。

[队伍]Sifan：小哥哥，你俩是CP呀？／狗头

“不是。”林听羽开麦，嫌弃之情溢于言表，“我和他没关系。”

[队伍]Sifan：好好好，那你要不要考虑做我CP呀？今天第一次D，算初恋！/欣喜/害羞

林听羽有点无奈。

网络总是容易给人蒙上滤镜，一个现实里平平无奇的人，只不过是游戏打得好点，或是声音好听点，到了网游里就能受人追捧。

网恋听起来很美好，但林听羽并不相信那种镜花水月的感情。

倾家荡产砸死秦到源之后，又过了两周，林听羽的经济状况直逼顿顿馒头就咸菜的地步，于是私下里又联系了几家工作室，这才知道正规金团的分成并没有那么低。

正常情况下，十万金币只是一天的工资，当时那个团长欺负他一个新人不懂，就把他当黑奴了。

“如果运气好，爆出稀有材料，一天赚四位数都不是问题！”邀请他加入猫团时，阿乐是这样跟他说的，“我给你多分两个点。”

可当年在贴吧正义凛然地炮轰黑心工作室的人，后来不也想方设法地利用他攫取利益，最后一句“忘本”甩到他脸上，道德绑架逼他少拿一份奖金吗？

和网络上这些披着羊皮的狼比起来，秦到源的手欠和嘴欠那都不叫事了，毕竟捅人一刀后还倒打一耙的人比比皆是，会诚心道歉已经算是一种稀罕的美德了。

林听羽收起纷杂的思绪，娴熟地拒绝道：“我有CP了。”

[队伍]秋刀鱼：谁？

[队伍]Sifan：谁呀？

[队伍]大海全是水：是谁？？

聊天框里瞬间跳出一排问号，林听羽满脸黑线，心想汪海洋搞不清楚状况也就算了，可秦到源这个表白墙常客怎么还带头瞎起哄呢？这种话不就是婉拒的话术吗？

每次有女生找他要微信，说一句“我有女朋友了”，既不会伤人家自尊，也能让对方知难而退。

难道程序员的工作环境，真像网上传的那样都是和尚庙，秦到源就没遇到过这种情况？

不然怎么能这么不懂人情世故，就非要刨根问底呢？

但说出去的话如同泼出去的水，现在否认只会更伤人。

林听羽皱了皱眉，视线在屏幕上扫了一圈，又打开好友列表上上下下划拉了一遍，紧接着灵光一闪，一口咬定：“我们会长。”

[队伍]秋刀鱼：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