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风中，林听羽的眉眼先是微微皱起，随后缓缓舒展开来，就像是被吹开的千瓣莲，冷清外壳层层剥落，露出了里头柔软的芯。
他抽出手时，指尖在秦到源掌心蜻蜓点水地划了一下，嘴唇轻抿，说：“我要考虑一下。”
下一秒指尖就被攥住，秦到源笑着看他：“真要考虑吗？”
林听羽不说话，垂着眸与他对峙，要你管？我就要考虑！
秦到源低头亲了亲他的手指，笑道：“行，考虑多久都可以。”
但俗话说得好，你永远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来。
还没等林听羽考虑好接不接受——或者说如何矜持地接受，他就不小心在山里摔了一跤。
淋过雨的小路坑坑洼洼，苔藓湿滑泥泞，林听羽提着采样袋往山下走，一脚踩上裸露的岩石，只觉得脚下倏然一空。
他猛然闭上眼睛，只听身后丁教授一声惊呼，再睁眼时他已经从山上滚了下去，冷汗瞬间浸透后背，膝盖传来的剧痛让他眼前发黑。
秦到源赶到医院的时候，就见到林听羽脸色苍白地躺在病床上，两条腿裹得像粽子。
具体情况对方在微信里跟他说了，他走过去揽住对方肩膀，叹道：“这可如何是好？”
他不过离开了半天，这人就把膝盖摔骨折了。以后做了研究员，野外采样的工作还多着，他总不能每次都跟着吧？
这次是公司租的服务器出了问题才安排人出差，难道要让他时不时去攻击游戏防火墙？
秦工觉得很愁。
林听羽哭笑不得：“往好处想，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秦到源应了声，扶着他躺下，又凑近亲了亲他的额头，这才想起来问：“腿还疼不疼？”
“你、你是不是太自觉了？”林听羽被他这无比自然的动作惊呆了，捂着额头哑然半晌，感受到逐渐滚烫的温度，脸也跟着红了。
上次亲手指也就算了，这次都亲上脸了，那下次……
林听羽的目光扫过秦到源的嘴唇，又迅速移开视线，哑声道：“不疼，麻药还没过去。”
秦到源在床边坐下，倒了杯水递给他，察觉到他躲闪的眼神，好笑道：“不给亲？我第一次追人，没经验，下次就知道了。”
林听羽接过水杯却没喝，沉默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下定决心似的开口道：“秦到源。”
“嗯？”
林听羽没头没尾地说：“我是高三寒假认识F的。”
秦到源愣了下，关于F的事，他明里暗里问过好几次，但林听羽始终不肯说。没想到这会儿对方像是想来个促膝长谈，他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以眼神示意他继续说。
“那时候我的生活一团糟，一度想过要不然我也跳楼算了。家里没人，我不想回家，就揣了二十块钱去网吧，看到旁边的人都在玩Ash Online，就跟着建了一个号……”
那是林听羽第一次玩游戏，几乎什么也不会，傻愣愣地跟着任务指引去找队伍打日常本。
聊天框的消息刷得热火朝天。
[世界]柚子茶：烈焰峡谷5=1暴力剑术师，来了就是我爹！
[世界]呆呆小豆芽：封锁矿洞求能进本的老公捞捞#扣诶扣
一般情况下，需要在世界频道喊队友的只有高难本，因为日常本太简单，所以大多数人会选择和亲友一起打或者随机匹配。
但林听羽并不清楚这些约定俗成的规矩，傻傻地盯着世界频道看了十分钟，眼睛都看酸了，才终于等到一条日常本的招募。
[世界]fsxwwzjpbp：[秘境：银淞湖]随便来
林听羽连忙点了申请，对方秒通过。他跟随任务提示进了本，发现队伍里只有两个人。
他的队友是个刺客，见他进本，当即跳出复活点往前冲。
林听羽一愣，打开秘境大全看了一眼——这是个四人本。
[队伍]林海听雨：两个人打吗？
[队伍]fsxwwzjpbp：组人麻烦。
听这语气，林听羽合理怀疑，如果不是一个人没法开BOSS，这个人可能都不会组队。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话道：[我第一次玩，不会打。]
[队伍]fsxwwzjpbp：……新手？
看得出来对方很无语，原本为了节省时间，连人都懒得组齐，谁能想到却组到了一个小白，这下子教他打本更浪费时间了。
但对方并没有表现出嫌弃，很快问道：[能开麦吗？]
一号BOSS门口有两条路，显然是需要两个人配合开门的。
林听羽虽然还不太熟悉这个游戏，但也不想给别人增加游戏难度。他回了个“嗯”，打开了麦克风。
一时间，嘈杂的键盘声和广播声涌进语音频道，对方明显愣了一下：“你在网吧？”
被失真的机械音刮了下耳膜，林听羽也愣了：“变声器？”
“不是，我家里声卡驱动坏了，大过年的找不到人修。”
“哦。”林听羽应了声，操纵着游戏角色，跟在他身后往前走。
对方操着一口北京腔，在那奇怪声卡的渲染下有种AI配音似的滑稽，但教学却很耐心仔细。
不仅是银淞湖，还教了其他副本的基础机制，甚至吟游诗人的操作技巧也娓娓道来。
末了，他点评道：“不错，学得很快嘛，是竞速的料子。”
因为从小练钢琴，林听羽的手速和操作精准度在普通人里算是拔尖的了，他含糊嗯了声，就听对方问道：“你多大了？”
林听羽说：“十八。”
“高中生？”F说，“那算了，等你高考结束了，要是还想玩这个游戏的话，可以来我们公会打本。”
林听羽不好意思说，他不想高考了，也不太想活。
F不介意他的冷场，兀自给他介绍当前版本的高难本封锁矿洞，并且炫耀了一番他的自创打法。
林听羽一知半解地听着，两人一路过关斩将，很快就来到了银淞湖的最终BOSS面前。
F不乐意组人还真不是狂妄，这BOSS他一个人就能单刷。林听羽只是在旁边给他上了几个BUFF，还没看清那眼花缭乱的技能，就见BOSS的血量哗啦啦往下掉，不到五分钟就跳出了通关提示。
BOSS的尸体散发着淡紫色的光，F走过去一摸，然后“嚯”了一声：“运气不错啊！”
BOSS掉落的物品都是由队长分配的，F想也不想就把那个[狮鹫坐椅兑换牌]插给了林听羽。
后者懵懂问道：“这是什么？”
“稀有物品，拿去黑市卖了，去吃顿好的——还有饭店开门吧？”
“不用，这是你打出来的，我不能要……”林听羽有些无措，一看这东西就不便宜，索性扯了个谎，“而且我也吃过饭了。”
但F已经退出副本了，只留下一个潇洒的背影和一声嗤笑：“除夕夜蹲在网吧，你说你吃过饭了？”
耳机那边传来细微的敲门声，似乎是对方的家人喊他出去吃年夜饭，他玩笑似的说了句：“真想报答我，就努力考个好大学，然后来我们公会给我打工。”
说完就下了线。
林听羽在电脑面前怔愣许久，半晌才打开网页找到这游戏的交易平台，也就是所谓的“黑市”。
又花了十几分钟，才大致搞清楚各种稀有物品以及金币的价格。
他把狮鹫兑换牌挂了上去，没过两分钟就听到“叮”的一声，支付宝收到一笔两千块的转账。
眼泪瞬间模糊了视线，林听羽徐徐吐出一口气，偏过头，透过贴着窗花的玻璃，看着无边的夜色。
旁边的巷子里有一群小孩子在放烟花，一束火光尖啸着窜上云霄，骤然炸开——
先是金，再是红，最后漫天流紫簌簌落下，绚烂至极。
自从父母离世后，这世上终于有了那么一个人，期盼着看到他长大的模样，哪怕他并不认识对方。
这两千块就像是一张欠条，向他预支了他的未来，他不再能肆意挥霍生命，无止境地堕落下去。
那天他拿着这笔钱去吃了一顿很丰盛的年夜饭。第二天打电话给孟老师拜年的时候，他告诉对方，自己决定回学校了。
消失了两个月的人骤然回心转意，孟老师很高兴，后来干脆让他住进了自己家里安心备考。
“所以，我和F没什么关系。”林听羽垂下眼皮，睫毛洒下一片阴影，“我也不是真的喜欢他，只是想跟他说一声谢谢。”
可惜没机会了，[小家园]公会也好，各个秘境的竞速排行榜也好，全都成了F的墓碑。
林听羽就是他的守陵人：“不过他应该不记得我了。”
“宝贝。”秦到源凑过来，抬起他的下巴，眼神微微发亮，“你是在跟我坦白情史吗？”
林听羽不太自在地抿了抿唇：“不是情史，我不喜欢……”
话没说完，嘴唇就覆上了一片柔软，先是难耐地蹭了一会儿，随后那温热就侵入了口腔。
林听羽大脑一片空白，被那强势的掠夺弄得下意识想躲，却被一只大手扣住下巴掰了回来。
秦到源吻得很深，林听羽被迫张着嘴迎合，口水都从唇角流了下来，眼前一阵一阵冒金星。
不知过了多久，秦到源终于舍得把人放开，往后退了些距离。
林听羽眼睛湿漉漉的，脸色泛着熟透的红，虽然看不见，但他觉得自己的嘴巴肯定肿了。
他不排斥接吻，但这一上来也太疯了。再联想到两人刚才的对话，他的表情顿时变得一言难尽：“你该不会有什么NTR……”
——的癖好吧？
话说一半，余下的字音又被一个吻堵在了喉咙里。
秦到源捏了捏他的脸，拇指揩去他唇边的湿痕，眼角弯成了极其愉悦的弧度：“没有，我就是觉得遇到你是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