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的东西速度加快了,估计还有不到两个时辰就到村子了。”
“外面的人呢?”
霍云岸抬手撑着下巴,刚抬起手,名义熟练地掏出一块帕子垫在桌上,刚好在霍云岸放下胳膊的位置。
“都安排好了,速度比较快,脑子比较活的几个弟子都安排在村子外面了,提醒过他们了,天亮以前不会进村子的。”
“行。”
霍云岸点了点头,扫了一眼四周把视线停留在他身上的弟子们,说道:
“先休息吧,今晚注定不好过,那玩意儿看着像是失控的魇,怕防不住的给我背清心咒,背到天亮。
一日时间,连续三组求救,执法堂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定会有某位师叔带队过来查看。
天亮了咱们要是没能走出村子,外面的同门也会通知附近的执法堂给咱们收尸。”
谢谢,并没有被安慰到。
但是奇异的,都不再紧张了。
于是众弟子面面相觑后又老老实实地散在屋子里,武器握在手上,分吃了一娄子樱桃之后各自拿出蒲团开始打坐的打坐,守夜的守夜。
霍云岸就这么支着手歪在桌子上,闭上了眼睛。
直到黑漆漆的天幕压了下来,一阵风溜着缝儿吹进门窗关好的屋子里,烛焰疏忽晃动了起来。
霍云岸睁开眼睛,眼前不再是昏沉的木屋,而是明亮的一片莲湖,风吹青莲,吹动湖边垂柳,撩起层层涟漪。
霍云岸看着熟悉至极的景象,一低头看见自己小手小脚的模样,凑近扶手看向水面,这张稚嫩的脸分明只有七、八岁!
霍云岸眼神一冷,微微启唇,稚嫩的音色吐出两个字正腔圆的字眼——“找死。”
“阿嚏!”
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一个拿着布幡张扬地游走在街心的少年紧了紧身上的黄道袍。
“风怎么大起来了?”
扫了眼夜色下依旧热闹的长街,道士寻了个街角,袖子一挥,一套游方道士专用的卦摊就出现了。随后小道士把写着【天机不可泄露】几个大字的布幡往边儿上一杵,人坐到桌子后头,往桌上一趴——睡了。
……
闭上眼再睁开,眼前还是熟悉的景象。
霍云岸按了按发胀的太阳穴,拖着步子一步步往湖心的映月汀走去。
那曾是他住过整个童年的地方,也是对他而言,后来十多年不敢踏入的地方。
自搬出映月汀,他的童年也结束了,此后十多年,他连做梦都再也没有梦到过这个地方,也没有梦到过这个地方的人。
他依旧住在弦月湖,没有搬回本家,但是再也没有靠近过映月汀。
直到这一刻被魇幻化出这个地方,霍云岸才发现,连这里的每一块白石的位置,他都记得一清二楚。
霍云岸低头看了眼空荡荡的双手,心下嗤笑,还是不行嘛。这只魇还是太弱了,要是梦境挖掘得够深就该知道,他此时手里该提着一袋子蜜饯——一袋糖渍樱桃。
霍云岸压住心底涌上的暴戾,跟着记忆中的行为朝前走着,走向那个噩梦一般令他十多年不敢踏足、不敢提起、不敢梦见的地方。
门口一座花架,上面爬满了带刺的月季,橘色的花朵在记忆里是没有开的,全是绿油油的花苞。可此时它盛开得正娇艳,开了满架,花香馥郁。
月季花没这么浓的香的,尤其是她种的月季,几乎快到海棠无香的地步了。
只有在天气很好的时候,阳光下,清风拂过,才能带来轻柔的丝丝缕缕甜香。
这又是一处破绽。
看着门口摆着的白瓷鱼缸,霍云岸沉默了,要是没记错,这鱼缸里养的是一只慢吞吞的老鳖,不是现在追逐嬉戏的什么锦鲤?
后来在他搬出映月汀的时候,因为四叔担心这只老鳖没了人喂会被饿死,于是带走了。等到下一次再见到那只老鳖,它已经被四叔端上了餐桌,用来给感染风寒的他“补身体”?
老鳖没有被饿死,但它也确实死了。
霍云岸抹了把脸,突然不敢推开门了,外头已经离谱成这样了,里面会是怎样一副面目全非的模样?!
霍云岸纠结了不到两个呼吸,实话说,他还有点期待……
推开门,手上突兀地多出了一只纸袋,但是霍云岸根本没注意到,他的注意力都在对门的窗下坐着的女人身上。
是熟悉的红衣,衣摆处盛开着大朵大朵的昙花,头上是耀眼的赤金凤头钗,衔着细细的流苏,垂到肩头,没在翠绿的霞帔里。
一旁的小案上摊着一张流苏飘飘的大红色鸳鸯戏水的盖头。
她对他笑着,朝他招招手。
他记得后面发生了什么……
也正是因为记得。
这一刻,风的温度、阳光的角度、人的心跳……才显得如此真实,如此惨烈。
霍云岸低下头,没有如记忆中一般笑着走上前,而是指尖一松,袋子坠了地,僵硬的手指几番松握,深呼吸后才缓步走上前去。
然后在女子在他走到面前时,看她从袖子里掏出那只熟悉的玉葫芦,小巧的,颜色透亮的,玉葫芦。
原本乖乖巧巧的霍云岸蓦地伸出手,一把夺过女子手里的葫芦,拔开塞子,一饮而尽。
指尖是冰凉的,是他记忆中熟悉的温度,液体是无味的,也是他记忆中该有的模样。
这都是他记忆深处的模样。
一饮而尽之后霍云岸一把砸碎了手里的瓶子。
这就是他心心念念十多年一直想做的一件事!
于是霍云岸笑了,大笑着,狂笑着。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但是眼泪没有出来,唇角倒是控制不住地溢出了血。
“阿寻!”
女子起身,惊慌失措地扑过来抱他时霍云岸抬起了手。
被灵气覆盖的指尖笔直穿过了胸膛,毫无阻滞地穿过了厚重的霞帔婚服,穿过了皮肉骨骼,穿出背心——干干净净的掌心……握着一颗跳动的心脏!
笑声已经停了,就在出手的那一刻。
霍云岸感受着突然传来的搅肠裂肚的疼痛,一把捏碎了掌心的心脏!
“啊——”
耳边响起震耳欲聋的一阵尖叫声,充斥着惊恐和怨恨,随即传来不可置信的一道声音,直直传进脑子里。
“为什么?为什么没有被蛊惑?!”
霍云岸笑了笑,眼前一黑,耳窝一股冰凉淌下,慢慢流进了衣领。
“蛊惑?我被蛊惑了呀!”
霍云岸笑着道,然后神色一冷,道:
“低俗的蠢东西!你不该拿她来试探我,我现在做的就是我一直想做的事!怎么就不是被蛊惑呢?”
“你胡说!你明明……”
那道鬼哭狼嚎的声音没有说完,就逐渐失去了声音,也可能说完了,但是霍云岸是没有听到的。
等眼前视线重新恢复光明时,霍云岸看到的还是那间熟悉的茶室。
身上已经不疼了,但是眼前已经没有了穿着凤冠霞帔的女子,也不存在什么肉眼可见的魑魅魍魉的影子,只有从窗外看去,外面逐渐被白雾吞噬的场面在告诉霍云岸一个事实——梦境破了。
他只是做了一件他想了很久的事情,一件如果回到当年他绝对最想做的事情。
世间没有如果,有的只有遗憾和愧悔。
霍云岸看了会儿窗外青莲招展的莲湖,回头看向典雅的茶室,在白雾吞到茶室前,走到了门边,捡起来地上没来得及消失的纸袋。
扯开袋子,里面装着一颗颗饱满的红黄樱桃,亮晶晶的颜色令人垂涎欲滴。
霍云岸拣起一颗放进嘴里,眼神黯了一瞬。
没有味道。
意识归拢时霍云岸还歪在桌子上,手边蜡烛已经燃了一半了。
起身抖抖胳膊动动腿,扫了一圈,除了他,都“睡”着呢。
霍云岸走了一圈,确定他的师弟妹们都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被拖入了梦境之中就不管了。能进入纵云道修行,并且被挑选出来参加除妖的,都不是孬货。霍云岸也就没打算叫醒他们,由得他们自己在美梦噩梦里挣扎。
靠自己走出欲-望之境的,才是修士。
能自己挣脱出来,于他们今后的修行也是有利的。
若是连这个都走不出来,就算到了中洲,不管五境大会还是除妖之行,不过是送菜罢了。
从纳宝囊里取出一个低级防御阵盘放置好,起身时身形晃了晃。霍云岸按住了绞痛的肚子,后知后觉他在梦境里吃了脏东西。
算了,问题不大,一时消化不良罢了,几天就好了,死不了。
沉着脸揉了揉肚子,拿上剑,霍云岸拉开门走了出去。
还顺手带上了门。
门扉合拢的一瞬间,屋内的防御阵法开始运作,将整间屋子纳入了保护范围。
霍云岸看了一眼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的院子,背靠在门扉上。
屋内的烛光完全没能透出来,关门的一瞬间,他好似踏入了另一个无光之地。
取出一盏萤灯,浅浅白光照亮脚下三寸地。
霍云岸走到院子里,神情冷凝。这中阶流萤灯应是能照亮整个院子才对,如今光芒收缩了成了三寸地,这片黑雾……
手心白玉剑微微发热,霍云岸便知晓了,这些是怨气。
已开智的生灵横死便易生怨气,若是同一地点死去的人太多,或是死的地方本就是大凶之地,怨气便更容易滋生,甚至生变,许是灵魂被渡化成怨灵,许是……尸变。
比如说……现在正在爬出水井,朝着小院湿哒哒走来的这群非人之物。
霍云岸回头看了一眼,提着灯走出了小院,朝着之前在进入峡谷之前就看好的竹林走去。
虽然会妨碍他动手,但是也会妨碍这群走尸的行动速度,他布阵需要时间。两害相权取其轻——去竹林!
等到身后感受到的碾过草地的声音越来越重后霍云岸加快了速度,路上还踢飞了一个冲出黑雾朝他扑来的走尸。
脸色发青,手似利爪,行动僵硬,瞳孔一片白,嘴角有尖尖的獠牙,行动时露出的衣袍下的身材似皮包骨一般可怖。
最重要的是,没有心跳,没有呼吸,没有自我意识,,全靠胸腔聚集的怨气带着走动,对一切活物充满了垂涎。
这是走尸,不会错了。
霍云岸拧眉冲进竹林,寻了一处应该算是中心的地方,将荧灯高高抛起,在高处的竹枝上挂好,几张祛邪符作四方囚笼阵,灵气散开,以霍云岸为中心,半片竹林变成了可视的状态。
于是那些跌跌撞撞的东西走进竹林,便暴露在了视线范围里。
霍云岸把剑挂在背上背好,取出一沓符咒拿在手上,神情不耐,眉眼间不掩饰的嫌弃之情。
“见不得光的东西,专扰人清梦,实在是烦死了。”
嘴上骂骂咧咧的,手上动作却飞快,符纸被甩出了残影,落在算好的地方。
雨下大了,水导雷电,竹林里一时之间“噼里啪啦”炸成一片,连带着青绿的竹子被引来的天雷劈成了一片焦黑。
涌来的活死人太多,雷符险些不够用,霍云岸指尖探上身后的剑柄,但是一瞬间后又收了回来,脸色更加难看了,直接掏出一沓雷火符,灵气在掌心汇聚,风助火势,直接一把火烧焦了围住自己的十来具尸体。
然后火势被大雨浇灭……
这个村子里的人,差不多快到齐了吧?
真的没有活口吗?
雨声,雷声,风声,掩盖了偷摸靠近的脚步声,一双灰白的眼睛从霍云岸身后不远处的石头后面探出来。
按在石头上的手泛着青白的色,指甲长而尖锐,唇角露出小巧苍白的獠牙,目光炯炯地盯着不远处那道行走跳跃都游刃有余的身影。
看了眼旁边竹子上贴着的闪动着金色微光的符纸,半大的个子躲在石头后面歪了下头,唇角似拉出了一抹有些激动的笑意。
霍云岸啧了一下,低声道:“烦死了!”
同样的烦恼也在四象城里产生了。
海灵瑶甩了下手里的柳枝,赌气似的蹲在街道边,看着人来人往的街道。
头顶日光被遮住了,海灵瑶回头,对上海灵玉一双笑眼。
“别烦了,告诉你个好消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