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眼的雷光弥漫在清溪之上,不远处的木桥直接“嘭!”的一声垮塌,残留下的木桩子上开始冒起白烟,还没烧起来又被溪水打湿。
等光芒散去,水中一身白衣被染红都霍云岸显现出了身形。
一众弟子探查的探查,接人的接人。
“大师兄!”
霍明松踩着水跑到霍云岸身边,刚挨上霍云岸的胳膊,抽着冷气把手收回来,甩了甩发麻的手掌,霍明松脸都狰狞了一下。
霍云岸瞥了一眼霍明松,动了动同样发麻的胳膊,涉水走到岸边,抬手将额上炸起来的碎发压了下去,电光还萦绕在周身,时不时地刺一下皮肤。
“大师兄,那小孩儿跑了!”
霍明义查完回来复命时脸上都是不可置信。
霍云岸整理着凌乱的衣襟,霍明松按了按后脖颈,眯了下眼,道:“有人帮他。”
霍云岸抬起头扫了一圈四周的环境,看了一眼暗下来的天色,妖鬼总在夜间出没,导致他现在每次抬头看天看见的不是黄昏日落,干脆就是星夜当空。
霍云岸动了动还有些抽搐的胳膊,抬手指向溪边那一丛比人还高的茂盛茅草,道:“树林,追。”
霍明松转身招呼着人往树林去了,留下几个弟子被霍明义安排着清理满地的尸体。
霍云岸背上背着一把剑,手上收剑回鞘时一阵风吹过,肩头的剑穗探了出来,雪白的锦线缠着一枚青玉雕刻的莲花,半开的花朵连花瓣上的脉络都清晰可见,整把剑也只是露出了剑穗,连剑柄都装在剑袋里。
就近找了处栅栏桩子坐下来,霍云岸杵着剑深吸一口气,眼波微动,低声道:“出来!”
声音惊动了溪边的弟子,一瞬间弟子们护到霍云岸身边,手中白玉剑皆已出鞘,视线往四周逡巡着。
“架势用不着这么吓人,”暗处传来带笑得声音,介于少年和青年的沙哑,“自己人自己人……”
雪渡屿楚行远,嘴里笑着喊自己人从霍云岸身后的屋脊后跃了出来,一身雪白的袍子在墨色的屋檐上白得像在发光。
霍明义皱着眉,手中剑一点没放松,但是手背上感受到冰凉,握剑的手被自家大师兄压了下来。霍云岸摆摆手,于是纵云道的弟子们收剑回鞘继续清理水中泡着的尸体,拖到岸边整整齐齐摆成一排。
霍云岸头也不回,说着有些嘲讽的话:“谁跟你是自己人?”
楚行远翻身从一旁晾晒架上借力落到地面,听见霍云岸问:“楚三公子不留在城里当你独善其身的大善人,跑出来干什么?跟着我们可没有铜子儿给你赚。”
楚行远一个起跳就翻过了齐腰的栅栏,走到霍云岸身边,扫了一眼霍云岸狼狈的模样,眉眼带笑地俯身道:“读作大善人,写作大傻子,是不是?”
霍云岸扯了下嘴角,冷笑了一声。
“呵。”
楚行远从腰间纳包囊里取出一只瓷瓶和一卷绷带递给霍云岸,霍云岸挥手拒绝了,还歪着头斜睨一眼楚行远身上一尘不染的白衣,余光拢进衣摆上墨色的远山,讥笑道:
“楚三公子放弃神棍的事业,改行医了?”
楚行远收了药,笑道:“这不是看你可怜吗?一只食人鬼都搭进去半条命,霍大公子以后还是别等人叫你大公子了……”
霍云岸眯了下眼,按在剑柄上的手蠢蠢欲动。
“叫你大小姐吧!”
霍云岸坐着没动,抬腿就踹。
楚行远一晃眼躲开了,啧啧摇头,道:“恼羞成怒?气急败坏?”
霍云岸黑着脸看着楚行远,道:“想让小爷给你松松筋骨?”
楚行远想也不想地摇头道:“不要。”
霍云岸看着溪边越来越多的尸体,冷着脸道:“没事干就去帮忙搬尸,屁事不干就滚回城里当你的半仙儿。”
楚行远摇头,暗道霍大小姐脾气是真差。
视线往远处眺了一眼,问:“没看清带走那只食人鬼的是什么东西,好像没有实体?你那位师弟能行么?你不去帮忙?”
水里尸体捞得差不多了,霍云岸站了起来,身上细碎的电光也散干净了,拍了拍衣摆褶皱,霍云岸道:“打不过要是还不会求援,死了活该。”
楚行远:“……当你霍家的弟子真惨。”
“你楚家又出色多少?”霍云岸语气讥讽,脸上是毫不掩饰的瞧不起,他道:“年年比试倒数第一,你雪渡屿的弟子不过是一群圈养的家禽。”
楚行远皱眉,看着霍云岸,脸上露出了杀气,一旁的霍家弟子们悄无声息地将手搭在了剑柄上。
“霍云岸,以霍家的教养,说出这种话的你已经该是跪祠堂遭烙之刑的吧?我雪渡屿的弟子若是家禽,那你纵云道又算什么东西呢?野兽吗?”
霍云岸脚步一顿,侧头看了过去,两双同样不爽的眸子对视上,两个人身上同样爆裂的气质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那股不和的气场,四周的风都渐渐凉了下来,紧张的气氛一触即发。
半晌,霍云岸脑袋偏了下,看着楚行远,问:“你怎么会知道我霍家的家规?”
楚行远沉默了下,随即嗤笑道:“什么家规?不知所云。”
一旁霍明义眼睛亮了下,道:“家规第三十二条:出门在外,以言语或动作故意侮辱他人或势力的,以引起的后果严重程度罚跪祠堂一至七日;家规第八十五条:真传弟子出门在外以往日成绩仗势欺人者,以其引发后果严重程度:犯口舌之过,处以烙刑;施以举止之上,处以鞭刑一到三十。”
楚行远:……纵云道这是什么十八层地狱分狱吗?
“都知道烙刑了你还狡辩?”霍云岸转身走向溪边,道:“我倒是想起来了,某些人在猫嫌狗憎的年纪好像是来过霍家?不光打架打输了,还跪过我霍家的祠堂来着?”
霍云岸蹲下去检查村民身上的伤,从一头走到另一头。
楚行远脸色有些僵硬,欲言又止,最后偏过头看着霍云岸的动作,不在意地道:
“当时跪祠堂的不止一个人,某些人别把自己给忘了。”说完,像是触及了一层泡沫,一些零零碎碎的幼时记忆从脑海里浮现出来。
楚行远想起昏暗宽敞且寒冷的房间,想起一个推开门走进来的身影。好像回到那个昏昏沉沉的傍晚,一只手伸出来覆在了他脑门上,有些冰凉,手腕上一串五颜六色的珠子绕了两圈。
视线落到霍云岸身上,两只手都戴着护腕,外袍是一件大袖衫,看不出来手腕上有没有戴什么东西。
那个人是谁来着?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嘭!”的一声,山里窜出一朵红色莲花炸开在山头上。
霍明义神色一凛,“大师兄,他们有消息了。”
霍云岸站起身,身形微不可察地晃了下,随后道:“走,追上去。”
走出一段距离后霍云岸偏头看了一眼坠在后面的楚行远,没说什么由着对方跟上,一行人速度轻快地从树上借力,沿着莲花消散的地方追了过去。
一群白衣入了山林,化作残影消失在林子里,溪边平躺着一堆的尸体,衣摆被风吹动,血腥气弥散在整个村子里。
一只漆黑的乌鸦扑棱着翅膀从屋檐下飞出来,停在霍云岸短暂坐过的树桩子上,一双漆黑发亮的豆眼落在地上的尸体上,歪了下头后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山林里。
村口,一队十来人的弟子手持长剑纵马入村,先是在满地血迹的村中短暂停留,随后下面在附近搜索一圈后找到了墙角一朵半开的莲花,速度奇快地出了村来到河边。
领头的弟子一身莹白,衣袍上绣着金莲青叶,视线在溪边快速扫过,随后在一角发现了鹅卵石摆出的莲花,看了一眼信号消失的山头,随即挥手道:“村子里已经被清理过了,先把火堆起来把尸体烧了,烧完大师兄他们也该回来了。”
弟子们分工合作,刨坑的刨坑、找柴火的找柴火、找灯油的找灯油……
等到尸体堆在一处,火星落在桐油上时,“轰——”的一声火光冲天,整个村子都被照亮,堆积起来的柴火和易燃物全部烧起来时,沙滩很快变得干燥,溪水被挖出的水沟绕着围了一圈也几近干涸。
身后越过山头的火光照亮了不远处的密林,林子更远处,只能看见隐约火光的地方,一群莹白围住了一团翻涌的黑雾。
霍云岸看着魇妖半灰不白甚至还有点发黑的身影皱起了眉,“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霍明松和霍明义对视一眼,看着魇妖的眼神更加防备了,他们大师兄都中招了?!这妖鬼恐怖如斯?!
魇妖本体的翻涌滞住了一瞬,随后不断收拢、压缩,最后露出来的是一个黑衣黑发黑纱罩住上半张脸的……小矮子。像个小孩子,当然,这个身高,说是成年人也勉强可以,但是和周围一圈身材高大的霍家弟子们站在一个地方,多少对比有点惨烈。
霍云岸看着露出来的身形,挑了下眉,“给我托梦的是你?”
霍明松指腹在剑柄上摩挲了下,嗯……托梦?
魇妖露出来的下半张脸一片惨白,嘴唇也没有半点血色,圆脸下颌两侧从发丝间蔓延出黑色的藤蔓状纹路,趴了半张脸。
魇妖还有自我意识,嘴巴乱动,说:“我看见你们从前面过去,你身上有血的气息,阳气受损,我跟进去了,在你被……”魇妖抬手指向霍云岸背后树干上靠着的楚行远,说:“他,打晕了以后,我入了你的梦,有些东西,我神智不多,再不给人,我就忘掉了。”
霍云岸眉头皱了起来,眼角余光凉飕飕地看向了楚行远,对方默不作声地又把自己往黑暗里塞进去一点。
听到自家大师兄被人打晕了,周围弟子们看向楚行远的目光差不多跟看魇妖一样了,只差霍云岸一声令下,他们可以把楚家三少和这妖鬼一起砍成八块。
霍明松靠近了霍云岸,不动声色地站到了他斜上角。
想起那个视角清奇的梦境,霍云岸脸色有些古怪,但是随即上下扫了一圈魇妖,手中长剑出鞘,喟叹一声,“你杀了无辜之人。”
魇妖低下头,嘴型和声音完全对不上,说话只是在模仿人族的行为。
“我不是故意的……他们太弱了,我就是去他们梦里转了一圈就出来了,他们就自己把自己吓死了。”
霍明松欲言又止,废话,你是梦魇啊!你当你自己是个什么好东西吗?
霍云岸嗤笑一声,道:“不管你是不是故意的,他们因你而死是事实,你吸食凡人魂魄壮大实力也是事实,今日撞到手上了自然留不得你!”
话音落下,周围弟子早已准备多时的雷符被剑气甩出去,魇妖化作本体依旧被定了个正着,“噼里啪啦”的一通电闪雷鸣被霍家弟子们压制在正当中,清正的剑气横七竖八地削去魇妖的体积,半点都不准它逃出去。
楚行远侧眸看向一旁抱拳站着的霍云岸,电光闪烁间给他神情镀上了一层冰冷和阴沉,白衣飘飘显得鬼气森森的。
斩杀魇妖是因为它杀了人?难道不是先追究逃跑的食人鬼?霍云岸在替对方隐瞒?
楚行远敛下眉眼,神色自若地扫过越发凝实的魇妖本体,视线落在四周叶子肥沃的钩藤上,然后慢悠悠地走到霍云岸身后站定。霍云岸感到身后凉风停下,偏了下头,随即跟什么也不知道似的抱着手立在一边,看着门下弟子压制实力能和他全盛时期打个平手的魇妖。
就在魇妖本体被一道惊雷“啪!”的一声打散的时候——
“啊——”
突如其来的尖叫使得霍云岸呲着牙难受地闭上了眼,耳边赤红长剑杀气甚重,寒气扑了半张脸,险些消掉霍云岸鬓边的碎发。
霍明松神情惊惧地回转过头,刚好看见楚三少的长剑从霍云岸肩头收回去。
霍云岸冷着脸揉了揉耳朵,脑瓜子嗡嗡的,脑子差点被吼炸了。
霍明松有些结巴了,“大、大师兄?”
霍云岸晃了晃脑袋,摆摆手,“解决了,收工。”
霍明松看着楚行远打着哈欠收剑回鞘的动作,心道:好凶的剑。随后走到霍云岸身边捞起他胳膊看了一眼,又转到另一边捞他胳膊。
霍云岸收回手,嫌弃地拍了拍袖子,“干什么?”
“大师兄你没受伤吧?那东西从哪冒出来的?”
楚行远扭扭屁股抻抻腰,道:“梦魇嘛,本体本来就是可以分出来的,满地上这么多杂草,天色又暗,它往地上一趴你去哪找?”
说着在霍云岸预感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