晦暗的长廊里,第一间门口的尸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身上的色彩每流失一分,钟时棋便看到晾晒的衣服颜色加重一分。
陈陵惊慌失措地跌坐在地,眼神失焦地喃喃道:“不能用浅绛彩写名字!会死的!会死的!”
“没有实质证据,最好别乱说话。”
栏杆处,人影憧憧中,一名红发女生站出来,他言行举止都大大咧咧,钟时棋抬了抬眉,一眼看出这是被副本强制换装的男人。
陈陵指着死者说:“他手上就是浅绛彩,这不是证据?”
红发女生噌从长靴拔出一个紫光手电筒,对准房间照了个遍。
纵司南瞧这情况,一时不敢写名字,溜到钟时棋身边,看到他手上的浅绛彩后,惊到破音:“你居然写完了?还用得浅绛彩?”
他音量高,整条长廊都回荡着纵司南的诧异声,并成功吸引围观死者的鉴宝师大军们。
一道道充满各种情绪的目光聚集到钟时棋身上。
他面不改色地开口:“是,有问题吗?”
纵司南扒拉他两下:“你有什么异常感受吗?”
钟时棋平静回答:“没有。”
“你就是照九监护区新进的鉴宝师钟时棋吧?”走廊门口的红发女生问道,眼睛微微发亮。
“是我。”钟时棋拨开乌泱泱的人群,来到尸体边,死状跟前边的一样,他蹲下去,伸手碰了下他的皮。
不碰不要紧,这一碰,死者的皮肤就跟开闸的洪水,表面肌肤如墙皮般迅速剥落,里面的骨架受到颜料侵蚀,已经呈现出乌黑的颜色。
“我看过你的直播。”红发女生歪头,钟时棋眼皮都没抬,冷冷“嗯”了声。
“是在现实里。”
咚——
钟时棋检查尸体的动作怔住,心底像是压过重重山脉,眉眼间无不流出不可思议,偏偏语气维系着平淡,揶揄道:“你是我粉丝?”
“呃.....”红发女生迅速红温,说话都不流畅了,“算是,我经常看你直播。”
钟时棋和陈陵配合把尸体翻了个面,“加粉丝团了吗?”
红发女生:“啊?”
钟时棋笑了下,目光略过他,走到门前。
奇怪,他门上的颜色用料也是浅绛彩,明明使用正确,怎么会失败?
“我能离开这里就加你粉丝团。”红发女生反射弧延迟性过长,“我叫菲温尔。”
“哦。”钟时棋看他,语气疑问:“华裔?”
菲温尔慵懒地摇了摇头发,那熟练的姿势,显然十分沉浸在女性化的规则中,“没错,我祖父母都是德国人,母亲是中国人,我是中德混血。”
“你紫光灯借我用一下。”钟时棋忽略这位小粉丝的臭屁行为。
菲温尔大大方方地递给他,“没问题,不过我有个条件。”
钟时棋接过紫光灯,莞尔拒绝:“不合作。”
瞬间被揭穿小心思的菲温尔:“......”
“不是,你不考虑考虑?”菲温尔鲜少碰壁,“我知道你是新入游戏不久,没听说过我,我也是照九监护区的老玩家,曾以SSS的评级成功通关两个副本。”
“那你怎么还是D级鉴宝师?”
这一质问直击灵魂。
菲温尔脸上有点挂不住了,强忍着尴尬干笑:“你别问这么直白啊。”
纵司南插话进来:“少扯皮了,赶紧先查死亡条件吧。”
菲温尔朝他吐了吐舌头,不快地卷起头发,“管你什么事。”
纵司南立马翻了个白眼,“有病。”
钟时棋无奈笑了下,扇骨戳过风干的颜料,猛地一使劲,他眼瞳一震,“这下面还有东西?”
菲温尔和纵司南同步问道:“什么?”
钟时棋严肃道:“是另一层颜料。”
他快速用扇骨往里刺,直把门捅破,也再没有第三层颜料,“果然是这样。”
钟时棋彻底搞明白死因了,“按住宿守则第一条讲,需要使用正确颜色写名字,可这第一层颜料下还有第二层,而第一层的浅绛彩——”
紫光灯打到颜料上,发出粗劣的荧光色,他缓了口气说:“是赝品,不是真正的浅绛彩颜料。”
话罢,人堆里连续传来一道道惊讶又胆怯的声音。
他看向无措惊惶的众人,声调平稳沉静:“经过检查,这位鉴宝师房门上的颜料是浅绛彩,但是赝品,第二层是真品青花颜料,由于没有鉴别出真伪,导致任务失败。”
瘫坐在地的陈陵斜起眼睛瞪住正分析的钟时棋,她裤脚边缘,依旧有彩水汩汩而出。
说完后,钟时棋返回房间,菲温尔和纵司南分别住在左右两侧的屋子里。
门外时不时响起其他人刮颜料的咔咔声,通过门边的窗柩,挂在铁丝上的衣服随风摇晃,它整个裙摆被风灌得鼓鼓的,在烛台光的衬托下,显得无比诡谲,上边缝制的动物花纹似乎蠕动着,栩栩如生到下一秒就能活过来。
深夜长廊上一直有砰砰砰的敲打声,扰得钟时棋难以入眠,他翻身坐起,舒展腰背时,无意扫过镜子的眼睛陡然一震,那镜子竟像水面似的在波动。
他感觉室内一阵阴森,不自觉地皱了皱眉,迟疑走下床,慢慢坐到镜子前,若有所思地看着那些瓶瓶罐罐,以及镜子里的自己。
黑色旗袍配金发,有些俊朗的五官皱起,明显是在沉思。
他定定望住镜中的自己,那里面的人影忽闪忽现。
镜面如同被无形手指搅动的海面,钟时棋的倒影在涟漪中扭曲消散。
一张青白色的面孔缓缓浮出,它的眼角渗着彩色的泪痕,鎏金头纱下传出"咯吱咯吱"的骨骼摩擦声。
它跪拜在地上,双手反复上下摩擦,像是祈求的动作,头纱顺着纤瘦匀称的身量来回擦动。
蓦地抬头,冲钟时棋伸出手,嘴角裂开一个微笑,嗓音万分遥远空荡:“听见我的祷告了吗?我唯一的信徒,梵仪笙。”
钟时棋清亮的眼睛止不住地颤动,他嘴唇翕动,表情麻木,宛若被控制住一样,僵僵地伸向镜子。
门外那阵砰砰砰击打声愈来愈近,它疑似在纵司南房门徘徊了很久,见没回应,才徐徐挪动到钟时棋门前。
嘭。
恰似撞碎玻璃的声音。
钟时棋猛地顿住双手,失焦的目光一秒回笼,清醒的时刻,宛如重回海水的鱼儿,大口喘息着。
剧烈的惊惧久久萦绕在他身边。
钟时棋黑睫抖动,耳膜被敲打声震得发痛。
紧接着缓缓起身,小心警惕地走向窗柩。
半透不透的窗扇外面,一只不似人类的物体正贴在上面,左右疯狂扭动,细长的双臂长到拖地,激烈拍打着脆弱的木窗。
“咕嘟...”
钟时棋默默吞了下口水。
脊背都是冷汗。
如果不是这只怪物,估计他刚才就中了镜子的陷阱。
等等——
钟时棋突然睁大双眼。
快步拿过烛台,往窗上一照,窗纸被某种黏液浸透,渐渐显现出人形轮廓。
那东西的脖颈像橡皮般拉长,头颅以扭曲的角度倒吊着,发丝间露出陈陵腐烂的右脸,她的嘴角一直撕裂到耳根,牙齿腐败发黄,嘴角流下一股股黏稠的彩水。
他难以置信地倒吸一口凉气,它居然是.....陈陵?
这游戏有多荒诞不经钟时棋都知道,但目前的情况有些过于离谱了。
陈陵拍了半天,“我是陈陵,开开门,我有线索要告诉你。”
钟时棋纹丝不动,满脸都是“你看我信吗”,他不动声色的攥紧双手,避免引起陈陵的注意。
陈陵僵持许久,终于暴躁起来,啪啪啪狂拍,将窗扇都快要砸烂了,不断地嘶吼着:“我是陈陵,开门开门开——门!”
钟时棋随手握紧扇骨,眼神坚定,随时准备迎接可能会杀进来的陈陵,但几分钟后,她嗤两声,不满地晃晃悠悠往前边房间走,长廊尽头传出诧异的交谈声,几秒后,便是一声破门巨响。
危险堪堪消退。
钟时棋屏息闭眼,心脏跳得即将起飞。
他舔了舔嘴唇,重新回到镜子前,只见里面仍然有人跪拜,伸手盛邀。
“你是神女?”光线暗淡的房间里,静得只有钟时棋的呼吸和质问声。
镜中人道:“是。”
它渐渐站起来,长袍垂落脚下。
“我的信徒,你不认识我了吗?”它声音弱下去,就算脸部只剩骨头,也能听出它的委屈和气愤,“也是,现在我的样子跟竞拍时完全不同。”
钟时棋半信半疑地附和道,眼睛不断扫向它的脚踝,不似女性纤细,更像男性:“你想告诉我什么?”
且声音还比较熟悉,像是不久前刚听到过。
镜中人随浪般浮动,“神祷瓷板画就存于行长办公室中。”
钟时棋眨了眨眼,瞳孔骤缩,像是有一秒看清它的面孔,嘴角扬起抹不易察觉的弧线,“哦~”
他语气一顿,尾音拉长,目光生疑,眼皮下沉中,带出几分凌厉,“你想让我把画偷出来?”
“是的,这样我就能从镜中离开。”
“我不偷画你就不能离开了吗?”钟时棋脸色一变,倏地挥出扇骨狠厉地抽向镜子,镜面啪啦碎裂的瞬间,一只苍白的手破镜而出,反手抓住扇骨,却被钟时棋突如其来的一脚狠狠踹开。
随着“噗通”一声。
他立马扒住镜子往里面一看,只见化妆桌下有一处漆黑的空间,钟时棋毫不犹豫地跳了进去。
底下烛光粼粼,血气和颜料味道相继扑来,钟时棋淡淡看着被踹翻在地的“神女”,微微一笑,指了指他的脚踝,“主办人,您露馅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