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姓名？”

“白。”

“年龄？”

“十七。”

“擅长什么？”

“杀人放火。”

文官执笔的手微微颤抖。

李不缺很不耐烦地扯了扯磨蹭脖子的圆领，蹙起眉头。

朝廷入职怎么这么麻烦，记了名就算了，还要考核，再说了她一个外聘人员为什么也要考核？

叶祁笑笑说大家都是这么进来的，要是单独给她走后门，大家会有意见的。

“俸禄是他们给我发吗？”

“那倒不是。”

“那我管他们有没有意见。”

虽然李不缺兴致缺缺，但叶祁好说歹说，终于还是把她哄去考核了。

除妖司的考核很传统，是继承自前朝除妖司的考核机制：幻阵。只可惜朝代更迭，前朝除妖司的幻阵罗盘早已遗失，如今的幻阵是前几任司长自己硬搓出来的。

幻阵中记录了除妖司所经办过的各种要案，考生需要靠自己来尝试解决案件，而考官会通过考生在幻阵中的表现来决定是否通过考核。

除妖司里闲着没事的人都过来凑热闹，想看看这个关系户的水平到底几斤几两。

考题以抽签的形式抽取，李不缺拿到抽签筒，随便晃两下就掉出来一只黑签。

『枯山村』

围观群众倒吸一口凉气，然后便有人幸灾乐祸起来。

“居然是枯山村……关系户要倒霉喽。”

枯山村案是考核里通过率最低的案子，许多考生进入案件后，快则一柱香、慢则当晚就会因『刑探死亡』而失败。

但不是因为妖物过于凶险，也不是因为案情过于错综复杂，而是因为惑于假象。

刑探在进入枯山村之前，只会知道自己此行是来调查一起异常的人口失踪案件。

而枯山村看起来是一个纯朴热情的普通小村子，村间溪水潺潺，有农妇洗衣，有孩童嬉闹，还有老者在树荫底下乘凉，一派祥和景色。村民对村外来的客人热情又诚恳，考生们也很快就会发现，那些失踪的路人已经自愿加入了这个村子。

几乎所有的考生在刚进入枯山村时都会觉得自己抽到了比较简单的题目。

进入枯山村后，寻妖罗盘会失效。

一般人都会先在客栈落脚，然后开始调查问询，搜寻线索。而六成人在这一步就会失败，三成人在侥幸离开客栈后失败，能完成这个案子的，十不存一。

因为几乎不会有人预先想得到，这整个村子，都是凶手。

考官拿过签，插入幻阵罗盘中，如钥匙一般扭转，李不缺眼前一晃便入了幻阵之中。

李不缺刚一睁眼时，透亮的阳光从溪水跃进她的眼里，让她有些晃神，壮实利落的浣衣妇人拿着木槌，声音洪亮地问客人是从哪来的？

如大部分的刑探一般，李不缺与妇人搭了话，得知这村子有个小客栈，然后准备动身先在客栈落脚。

幻阵之外已经有不少人开始笑了，有几人开始打赌，这关系户最多撑不过两柱香。

一进客栈，老板娘便热情地招待过来，又是说山路崎岖，客人远道而来辛苦了，又是担忧山风寒冷易生风寒，有没有把客人吹病了，村子特产的秘制卤肉能驱寒，这就拿些来招待客人。语气温和亲切得就像是家中的长辈一般。

老板娘六岁大的儿子也懂事地跑来跑去为客人端上碗筷，殷勤地跟她说这个村子有多好，让她多留几天。

李不缺却像个木头似的，从进村到客栈，都摆着她平日里那张看什么都没兴趣的冷脸。甚至老板娘免费送一小碟卤肉，她似乎都没什么太大反应。

这不像她。

“你们村子里的人，都吃这种肉吗？”她问。

“那当然啦！”老板娘笑着回道。

她拿起筷子夹住一片切得厚度恰好的卤肉，挑眉，然后看了看老板娘母子。这家客栈中，除了这对母子，还有两个伙计，只不过一个在后厨忙活，一个在擦楼梯。

她低头咬了一口，细嚼起来。

但只这一口，她就停了下来。

在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瞬间，一把短刀和一只筷子同时穿过了老板娘和那个擦楼梯的伙计的脑袋。

那个『孩子』最先反应过来想逃，下一刻就被捆仙索套住脸着地摔倒。他哭喊着为什么要杀人，招来了后厨的伙计，伙计掀开后厨布帘的瞬间，另一把短刀穿颅而过。

呼吸之间，这间客栈就只剩一个站着的人。

李不缺脸上的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还是那半张平静的脸，灰白的眸子里连一点波澜都没有荡起。

小孩吓傻了，惊恐地睁大眼睛，但嘴巴立刻就被一团抹布塞得严严实实，没法再发出一点声音。李不缺低头靠近这小子，耸动一下鼻子，便转头看向了后厨。

她拔出短刀，干脆利落地把三人的脑袋砍下，然后各自在胸口及腹部补了两刀，随后走进了后厨。后厨干净整洁，比大多数的饭馆干净多了，李不缺目光快速扫过，然后停在一道木板墙前，她拆开木板条，里面是另一个房间，摆着七八口大缸。

一般来说，这里应该是腌菜或者存酒的房间，李不缺掀开缸上的木板，缸中褐色的液体中浸着切断堆放的扒了皮的肉块。如果没有看到其中那些酷似人类的骨骼脂肪特征，看起来倒确实像普通的卤肉缸。

李不缺走出客栈的时候，看起来与走进去的时候别无二致，路过的村民还与她打招呼呢，便猝不及防地被一柄飞来的短刀刺穿了脑袋。

一场屠杀平静地开始了。

李不缺如同散步一般走在村间，村头洗衣的妇人，跑闹的孩童，乘凉的老人，短刀干净利落地刺穿每一个她在路上遇到的村民的脑袋和胸口。

刚刚还充满生机的小村子，眨眼间便已血流成河。

她一家一家地敲门，然后走进去，一个一个地杀。挣扎哭喊的妇人被她揪着头发拽到院子里，然后利落地被短刀割下脑袋。孩童拿着刀想要反抗，下一刻刀刃却反向插进了他的眼睛里。

壮年的庄稼汉拿着柴刀和草叉冲过来扑了个空，再一低头，明亮的刀刃已经从胸口洞穿出来。

骇人的是，即便是此刻，李不缺灰白的眸子里还是没有任何波澜。

如果说刚刚在客栈连杀三人，幻阵外的看客们还会惊叹，那么此刻，他们就只感觉胆寒。

即便他们早就知道那些村民不是人，但看着村民与凡人一般无二的外貌和反应，谁也不能做到这般冷静面不改色地屠杀。

这个村子为什么能骗过那么多的刑探呢？

为什么那么多人从来没有怀疑过村民不是人呢？

因为连村民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人。

村长带头集合了剩下的村民，誓要将这个外来的杀人狂抓住。他们此刻要为了那些惨死的乡邻报仇。

看着乌泱泱冲过来的人群，李不缺从怀里掏出一颗冰糖塞进嘴里，然后舔了下手指，感受了一下风向，随即放了一把火。白火顺着风飞快地蹿了过去，人群立刻溃散开来。

白火沾身的人难逃被烧成灰烬的命运，在白火之中，躲在人皮下的东西第一次仓惶地逃出来，露出底下丑陋畸形，状似无皮之兽，无脊之人的真身，然后哀嚎着死在火中。

而那些逃走的人，也一个接着一个被李不缺盯上，然后死于刀下。

村长的家里还有一个地下室，里面住着一堆没有皮可以套、嗷嗷待哺的幼崽，李不缺面无表情地丢了一把火进去，然后锁死了地下室的大门。

即便是李不缺，杀光一整个村子七八十口人外加补刀也还是挺费劲的。好在刀很不错，没砍卷刃，擦一擦就好。

做完这一切，她坐在高处，看着已经破除了美好假象、显露出死气沉沉的真貌的村子。

那条清澈明亮的小溪，此刻已经全然是血红色了。

她打开小本子，用墨条记录。

『尸皮鬼，披着人皮的妖怪，像人一样思考。吃从人皮中掏出来的肉，会大量繁殖，直到完全取代原来的村镇聚落。

注：气味被人皮掩盖，要仔细分辨才能闻到。味道有点像臭咸鱼。』

合上本子，李不缺感觉胳膊有点酸。

砍人砍太多了。

她回到最初的那家客栈，那个被捆得严严实实的“小孩子”，此刻已经痛哭流涕，对着李不缺一个劲地磕头。

他是这里唯一的『人』。

但李不缺一般称之为『伥鬼』。

“大人您明鉴啊！我是被那些鬼强迫在这里招揽客人的！我真的不是存心要害人的呀！我也是受害者啊！求求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吧，我给您磕头，求求您……”那个“小孩子”真实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成年男子，似乎是个侏儒。

李不缺冷哼一声，收回捆仙索，转头走了。

这侏儒甚至不值得她再拔刀。

而那侏儒在李不缺背后却露出了狰狞的恨意，他悄悄掏出一把小刀，然后对着李不缺猛刺了过去。“妈的，你给我老婆陪葬！！”

刀芒一闪，李不缺斜瞥一眼背后趴在血泊之中的侏儒，然后大步走出了客栈。

考核结束。

几乎是满分。

围观的看客们却不像一开始那样闹哄哄的，而是噤若寒蝉，各自寻了理由逃走了。

『观察力敏锐，行事果决，但有些残酷。』这是最后出现在赵煜案前，考官对李不缺的评价。

这场考核过后，众人对这个能力极强但行事血腥的新同僚敬而远之，除了之前曾去过青州的几人。

之后他们也很少再见到李不缺，她平日里不待在除妖司，一个月里只会出现两三次。每次往那一站，就浑身写着『生人勿近』几个大字，除了除妖司门口那条狗，没人敢靠近她。

她总是在公示栏揭下一张通缉，然后离开，再次出现在司里的时候手里提着通缉上的人头，上交落案之后，就再揭下一张新的通缉，如此循环往复。

她每次面无表情地揭下通缉的样子，简直就像是阎王点卯。而事实也似乎确实如此，无论是谁，只要被她揭下通缉，那么他的人头很快就会摆在除妖司的案几上。因此得名“鬼差”。

她从不跟人打交道，不跟人合作，也从不组队，哪怕是司长想找到她，也没有那么容易。

钱小妙蹲了一个半月才终于逮到她一次。

“小白……爹爹想请你去家里吃顿饭。”钱小妙有点紧张地攥着袖子。

“不去。”

“为什么？”

“因为我讨厌你。”李不缺的表情语气还是平静无波。

“我，我知道的，以前的事情爹爹都跟我说了，真的对不起，可我真的很想跟你做朋友，我……”钱小妙缠着手指，更加忐忑地看向她。

“不要。”

大家纷纷觉得这天煞孤星也太不近人情了，小妙都那么诚恳地想跟她交朋友了，她居然说出那种话来。

而去过青州的几位就不觉得有什么了。

一个人都能在生死之际为你挡刀了，说几句讨厌的话实在算不上什么。更何况如果真的讨厌你，却还愿意为你挡刀，就足以说明她是个值得结交的人。

钱小妙还在纠结地试图挽留，几位前辈走过来，拍拍钱小妙的肩，又笑着对李不缺说：“小白进了咱除妖司，都还没吃过一顿迎新饭呢？要不咱请客，翠云楼搓一顿，怎么样？”

前辈们的救场让钱小妙十分感激。

李不缺灰白的眸子垂了一下，然后点了点头。

这下轮到围观群众震惊了，一是震惊居然有人会请这天煞孤星吃饭，二是震惊这天煞孤星居然还同意了。

李不缺其实也不是什么不近人情的人，但她实在不擅长同陌生人打交道。

整个除妖司，跟她话最多的应该就是门口那只土包金大狗了。它每次一看到李不缺就一副赔钱的谄媚样子，跟几年前那只威武凶悍的看门狗简直不像同一只。

它长得也很标志，看着很威武，四肢粗壮有力，但没有大黄长得秀气。它对大黄没有什么好脸色，只要李不缺牵着大黄来，它就对大黄呲牙，直到被赏了一个大比兜才老实。

李不缺觉得这只土包金不是普通的小狗，它能分辨得出妖邪，也能看得出大黄不是活物，实在不愧是除妖司养的狗。

但大黄也不差，又聪明又好看，脸细长得像狐狸，眼睛又圆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