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航时不时把人往水塘、工地上导,陆绥换了好几次路线才总算走到加油站。打车软件还没来得及打开,正停在95号油枪前的车就打响了喇叭,大江从驾驶位探出头:
“小陆,上车!我来接你回去加班。”
年轻人抽了抽嘴角,拉开车门坐上去。
“兴致不高啊,白天没休息好?”
大江顺手递给副驾驶一个保温杯,后者本以为又是什么出自地府的奇怪饮料,打开一闻,是咖啡。
“我以为你会问我跑这儿来干什么。”
“黄力让你来帮他看看他的家人对吧。”大江对新员工的此次出行毫不意外。
“嗯,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擅自接私活是违反店规的,念在你是初犯,我就不跟老板说了。”
车停在红绿灯前,大江盯着倒计时的数字一点一点变小,幽幽开口:“鬼魂的记忆是错乱的,所以有时候它们的话未必可信。你能看得到它们并不代表你能分辨它们话里的真假,更不代表你能打得过它们。以后那些鬼的话只能信三分,别轻信,别乱跑。”
“嗯,明白了。”话锋一转,陆绥看着驾驶座上的大江,问,“大江老师,请问您是…猫吗?您是猫仙还是猫妖啊?”
“我是东帝座下的玄猫,掌管所有陆上走兽,准确点来说,我是神。”
“掌管所有走兽…那您的官职还挺大的,怎么会在小小的书局屈就?”陆绥试图和身边的猫神礼貌一点,话一出口,他又觉得自己这个问题有点阴阳怪气。
果然,大江的白眼快要翻到后脑勺了,没好气地反问:“被贬职了不行吗?这年头,不被裁员就很好了,还计较这那的,活了这么久,我也多少懂点神情世故。”
“神也有就业压力啊…”陆绥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就被急刹车带来的惯性磕到了头。他刚想吐槽动物不要开车,抬头却看见视线正前方的路塌陷出了一个大坑,黑云凝集在他们头顶,越压越低。
“坐车上别动,我下去看看。”大江解开安全带,径直走到车前。
笔直的公路从中间横贯裂开,行驶在前面的几辆车纷纷坠进深坑,车内的人生死未卜。耳边闪过一道劲风,陆绥看见一把极其锋利的刀贴向大江后颈,速度之快,让人甚至只来得及脱口而出一句回荡在车里的“小心!”
“区区拦路鬼!”——在猫的形态时,大江比那把刀的速度更快,他侧身闪过,对准持刀者就是一爪。刀应声落地,鬼影软绵绵趴在地上,似乎受了很重的伤。
陆绥把头凑到挡风玻璃处看,却发现自己的视线越来越高。他想打开车门一探究竟,却被吓出一身冷汗——
整辆车离地越来越远,车门一打开就是半个跳楼机的高度,冷风在车门打开的瞬间倒灌进来,要不是有安全带拉着,陆绥此刻怕是已经成为第二个李鑫了。
大江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他想救下半空中的同伴,却被路面上大量涌入的鬼魂缠住,无法分身。
“老板,出事故了,速速支援一下!”鬼魂中间的黑猫来回穿梭,定住了好几个面露凶相的恶鬼,可每当他想要跳上去救人时,总会有新的恶鬼缠身。
眼看着整辆车就要隐入云层,里三层外三层的鬼群突然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冲散了——孟逐站在最外面,手里攥着的长戟上冒着火,火气层层递长,鬼群尖叫着四处逃窜。
“你的戾气还真是比鬼还重啊!”大江刚感叹了这么一句,立马反应过来,“陆绥!”
有一个黑点从高空中直直坠下,它的下坠速度极快,大江结印的瞬间就听见“砰”一声巨响,面前的柏油路又被砸出了一个大坑。路面上的石头飞溅,大江心也跟着凉了半截。
“小陆!”大江跳进坑里,已经做好了看见一个血肉模糊的陆绥的准备,出乎意料的是,车里空无一人。
“完蛋了,老孟,那小子不会是被抓走了吧?”
孟逐挠挠头,“可我感应到他的气息就在附近,应该走不远。我们现在追上去还……来、得、及……”
听见孟逐的停顿,大江顺着他的视线往上看,看见陆绥像一只鸡仔一样被人拎在半空中。
“五百一次救命,你不吃亏。”岳青罗一只手拎着陆绥的领子,另一只手还不忘看一看手机里的余额,“你要是答应,我就让你平稳落地;要是讨价还价,可能就要摔上那么一跤咯~”
“你你你…”陆绥想说成交,但领子被人从后面揪着,他被勒得喘不过气,“你”了半天也没说出个所以然。
“我什么我,我这价格童叟无欺好不好!你看那些老板,找人算个命都得成千上万,我救你两次,收五百怎么了?你还…”
“岳姐!”大江从岳青罗手里接过差点窒息的“鸡仔”,“你把他勒死了,那可一毛钱都没了。”
陆绥咳了半天,倒让岳青罗不好意思起来,她搓搓手道,“你这小孩也真是,不舒服也不吭声。”
“您也没给他留说话的机会。”
孟逐冷不丁开口,岳青罗忿忿落地。她以一种极其优雅的姿势在半空中画了几条线,四散逃窜的鬼魂们便纷纷被绑缚住,动弹不得。
“姐,什么情况?”
“有人劫了地府的狱,放出一些被判刑的拦路鬼。它们被恶意引导到这儿,目的当然是为了…”女人朝陆绥的方向看了一眼,大江了然。
“他现在是阳躯阴魂,这具身体极其难得,那些鬼看见他就像看见唐僧肉一样。虎狼环伺,你们的负担可不轻。”
“可是这些恶鬼出逃是底下的过错,因为这条路死去的活人未免太无辜了吧!”孟逐盯着陷在坍塌路段里的车,面色冷峻。
“那是当然。周围人的记忆会被清除,路面会被修复,底下商量的赔偿方案是给这些人的阳寿都添两年。”岳青罗说着,转了转手腕,一众恶鬼便纷纷消失不见了,“这个方案是有点一刀切,但也还行。”
“冒昧地打断一下。”陆绥弱弱举起一只手,“请问,什么叫阳躯阴魂?说的是…我吗?”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们先回书局,等我善后完回去找你们。”岳青罗挑了挑眉,俯身贴向陆绥耳边,“墓碑和名单的事,回去你就知道了。”
淡淡的松香混杂在书本翻过时的声音中,分外怡人。阅读区的每张桌子上都放着一盏铃兰花灯,灯下有插座,还有免费续杯的柠檬水。窗外的风铃偶尔和风碰撞出轻微又清脆的奏鸣曲,风从窗户里吹进来,温柔和煦。
如果不是在此讨论自己是否还活着的话,陆绥会觉得这是个最理想的自习室。
瞿麦端过来一杯热腾腾的红茶,然后安安静静拉开椅子坐下;孟逐拿着刻刀仔细打磨着一尊石像;大江在啃新买的牛肉干;陆绥把手里的笔盖打开又合上,包里的登记册被放在桌子上,谁也没有翻开它。
门被推开,夏秋踩着高跟鞋进来了。她是很容易被人记住的一位——她格外偏爱黑色,陆绥三次见到她,她都穿着黑裙子挎着黑包、耳朵上戴着黑曜石的耳钉,永远披着留到腰上的黑色长发。
“什么会议这么紧急?老头人呢?”她坐下,环顾了一圈,没找到司泉的身影,“你们怎么了?被下了禁言术啊?”
“安静点。”孟逐眼都不抬地回答她,毫不在意对方投来的充满“杀气”的眼神。
气氛又安静了半小时,司泉才急急忙忙上楼坐下。他有多着急,他身后跟着的岳青罗就有多从容。
有阳光从窗外照进来,陆绥这才发现岳青罗的发色并不是黑的,她的头发是很深的蓝色,这种接近墨一样的蓝色只在阳光下才能让人看得真切,像大海深处的颜色一般。她坐在陆绥旁边,身上有一股青草香。
“我亲爱的员工们,出大事了。”司泉表情凝重,陆绥跟着直起了腰,可除了他们二人,其他人都摆出一副见怪不怪的表情。
略显尴尬,司泉清了清嗓子道,“众所周知,小陆是罕见的阳躯阴魂;可是今天我和青罗发现,有人是阴体阳魄。”
这句话说完,陆绥一头雾水没听懂,岳青罗缓缓喝了口茶;剩下的人齐刷刷抬起头盯着司泉,异口同声问:
“怎么可能?”
“等一下。”陆绥又一次举手打断他们的谈话,“你们有没有个人能告诉我,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有,我来说吧,从头说起。”岳青罗拿过桌子上的登记册,一翻就翻到了陆绥那一页,“陆绥,1994年10月28号出生在禾城,后来被你父母带到川江市生活。2002年三月二十号,你和你妹妹陆敏被你姑姑带出去玩,你们跟了一个川江的旅游团,乘坐的船叫‘鲁西鲁号’,这艘船从川江连陆港出发,在太平洋上连续飘了两天以后,整船倾翻,船上所有人,无人生还。”
“得到消息以后,川江这边也派出很多人参与搜救和事后善后工作。就是在那一年,和江陵园建成,由于赔偿和责任的问题一时间没确定好,鲁西鲁号遇难者就先被集体安置在了和江陵园。”
“而在这些遇难者中,有一个人很特殊。他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是你们医学意义上的死亡了,心跳呼吸和大脑都没有活着的迹象,可他的魂却被人锁在了这具躯干里。在我们阴…在我们的业务范围内,死去的人魂魄会游离在外,底下派人来带走这些魂魄,然后送进渡海,开启你们的新阶段。而如果魂魄被锁在躯干里,底下来办事的人就没法带走这个人,这个人会用阳间的躯体继续活着,但事实上他已经死了。这就是阳躯阴魂。”
“简单来说,活人拥有阳间的躯干和阳间的魂魄。而那具身体里的魂魄属于阴间,被锁在阳间的躯干之中后,能够驱使这具阳间的身体继续表现得和正常人一样。这样的状态持续个十年八年以后,那具躯体就会成为容纳鬼魂的最好容器,舍不得脱离人世的鬼魂都在找这样的躯体,妄图借助它还魂。”
“我就是那个阳躯阴魂,你说的被人锁进躯干里的遇难者,就是我?”陆绥听懂了,给出的反应也没有想象中的强烈。
“对。当时你们这的业务还不归我们管,谁知道底下出现了大规模叛逃事件,海难遇难者的魂魄集体消失,上面才会让我们来接手□□。我们找了很久都没找到那些遇难者的魂魄,没想到是被人带走用来炼魂了。”
“那老板刚说的‘阴体阳魄’又是什么?”
“你还记得张晓荷吗?”
岳青罗笑着问陆绥,后者闻言,狠狠一激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