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集区外忽然传来雪地车的轰鸣，下一刻，有人浑身浴血地从雪地车中钻出来，奔到大门的值班室前，用力拍门，声嘶力竭地喊：“微生、被埋起来了——”

为了应对寒潮，大部分普通居民都被限定了活动范围，不能随意到聚集区的外层来，因此，原先在天气塔、值班室等地方工作的人都换成了聚集区的管理层。

威特就在这里。他先前等到了回来的采矿一行人，他们坐在雪橇上，罩了一层薄薄的光罩，像是防护阵的缩小版，没有被风雪所伤，都完好无损地回来了，还带回了一部分盐矿，西蒙斯说多亏了微生，还说微生去找能源石了，以他的能力，很快就能回来。

他等了很久，没有等到微生，反而等来了这个消息。

“……怎么回事？”

刚听到那句话的时候，威特的大脑一片空白，几乎丧失了对周围的感知，愣愣地站在原地。

先前他还在设想微生回来之后要举办什么样的庆祝宴会，还在揣摩微生会喜欢什么样的食物……还在想，如果微生要继续“讲道”，一定要让所有人都去听课。

昏暗无光、一眼能看到头的日子忽然有了希望，他们能活下去、能吃饱穿暖地活下去，不用担心冻死在某个夜晚；他们还可以学习“知识”，不必像未开化的史前人类，浑浑噩噩地度过这一辈子。

微生愿意留下来真的太好了。

那些美好的设想在听到穆琳的那句话后突然破碎了，像是生长在野外的细嫩草苗，刚探出头就被冻成冰晶，然后死掉。

“你什么意思？”

威特深吸一口气，很快意识到自己的语气有些咄咄逼人，不利于他和穆琳的沟通，于是他将穆琳搀到值班室内，给她倒了一杯水，还塞了一块暖石，试图让对方平静下来，好说出来龙去脉。

值班室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穆琳哆哆嗦嗦地捧着水杯，暖石对她来说没什么作用，反而无意识地拽紧了微生的法袍，汲取暖意。

“咚咚咚。”

值班室的门传来了细微的轻响，像是有人在敲门。

穆琳听到来自外界的动静，瞳孔微动，看向门的方向。而威特已经在门响的那一瞬，就去开了门。

门外的冷气一瞬间涌进来，穆琳被冻得哆嗦，眯了眯眼，只看到威特往后退了一步，关上了门，再仔细一看，居然是九号。

它端了凳子过来，似乎要留在这里，等微生回来。

进来后，九号习惯性地扫描了整个值班室，然后发现了穆琳身上染血的衣服。样式很熟悉，可以说是独一份，它亲手将它折起来，妥善地放好。甚至，它还记得机械手触碰的手感，柔软细腻，轻得像一朵云。

此时此刻，那件衣服沾满了血迹，披在一个无关人的身上。

“微生呢？”

九号无机质的声音陡然响起，随之而来的，是右手卸除了伪装的木仓口。

没人知道一个保姆机器人身上为什么会有武器，也没人敢试探九号有没有给武器供应的能量。

“……微生去找我，要我来聚集区。”穆琳定定地看着黑洞洞的木仓口，不打算躲避，或者，在她心里，假若能用自己的命换来微生，她一定毫不动摇。

“在离开的时候，我想起实验材料还没拿，微生重新进去，帮我拿材料了……后来，房间就塌了。”

穆琳说完，放下了杯子，愣愣地看着满手鲜血，这是她为了救出微生做出的努力，但A级体质无法撼动倒塌下来的材料，再加上寒潮的侵袭，她不得不先到聚集区来：“我来找救兵……”

“微生说了什么？”九号没有放下武器，继续追问。

它太清楚微生的性格了，他一定不会说出让穆琳来找人救他这种话。

“……”穆琳沉默片刻，说，“他说，让我先回聚集区，他没事的。”

“可是，怎么可能没事呢。”穆琳回忆起之前的片段，神经质地念念叨叨，“那么多的材料砸下来，说不定微生已经——”

“闭嘴，微生不会有事。”九号将武器收起来，打开了值班室的门，一副要出远门的架势，“你好好呆着。”

没有人比它更了解微生的能力，正如对方先前所说，他不需要睡眠，不需要食物，能一直工作下去，是它的同类。

机器人不会死，所以微生不会出事。

它会把微生带回来。

——

几十米厚重的各色材料下，微生艰难地撑起了一个灵力护罩，给自己开出一片空间。

假如他修为还在，这点东西称不上什么，和一粒微尘差不多；退一步来说，如果先前没受伤，灵力也足够他开辟出一条通道。

但是那些都没有。

微生只能一边维持着灵力护罩，一边紧紧抱着找到的试剂箱，脑海漫无边际地想，还好离开了修仙界，假若摧星阙的门人弟子得知他现在的处境……那也太丢脸了，怎么能混成现在这样的。

有风从材料之间的缝隙里面穿过，一点点吸收着护罩的灵力，微生不得不释放更多灵力，以免二次倒塌。

识海的隐痛还未解决，由于过度使用灵力，逐渐有复发的趋势。

好冷啊。原来寒潮会这么冷吗？

微生蜷缩成一团，思维越发昏沉，下意识地抱紧怀里的箱子。

修仙之人寒暑不侵，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冷过了，风声呼啸，穿过了骨缝，直达心口。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依稀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轻轻地来到身边，让他靠在对方身上。

有多久没有这种感觉了？好像记不清了。

一开始他是师兄，要带着仅存的仙修脱离魔族的奴役；后来他是尊者，带着门人弟子重建摇摇欲坠的修仙界。

“师父……”微生喊了一声，声音有些委屈，像是回家诉苦的小孩，“我不想修炼……”

他一直都很安于现状，只要晒晒太阳，和师兄师姐下山玩就满足了。

“我想吃山下的糖糕……”

微生糊里糊涂，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只一厢情愿地喊着那些早已死去人的名字。他是眼睁睁看着同门离开自己的，魔族杀了他们，独独放过了自己。

最后，微生用力睁开眼，眼睛一片迷茫，不知道看见了什么，低声说：“鹤先生。”

“对不起。”

回答他的是用力收紧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