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的坚持,在那一刻,已然让她没了任何理由再上前一步。最后,她落荒而逃,一个人在出租房内待了三天,才出了门。
正茫然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之后要干什么的时候,已经四年没联系的周慧兰给她打了一个电话,带着哭腔告知了她一件事:她爸,也就是舒正德,得了癌症,最多只有两三个月能活了,说他爸想见她最后一面。
舒然想也没想就挂了电话,但周慧兰锲而不舍地找了她三天,不断打电话骚扰。
最后,她让一个三岁的小孩,也就是舒然与他们断绝关系后他们再生的弟弟,带着哭腔在电话里喊她姐姐。
舒然忍受不了一个小孩一遍又一遍的哭泣,才最终下定决心,去了医院。
医院里,舒然刚进病房,周慧兰就一把抱住她嚎啕大哭。被她这样一搞,舒然身体本能地绷得紧紧的,局促中带着排斥。
忍了两分钟,实在忍不了,便一把将周慧兰拉开了。
周慧兰抓起她又打又闹:「你爸都这样了,你还要这么凉薄,只顾自己吗?」
舒然一听她这话,条件反射般忍不住烦躁,于是越过她转身就走。
但这时,一双白嫩的小手抓住了她的衣角,轻声叫了一句:「姐姐——」
他那眼神就像自己小时候,抓着周慧兰衣角讨好她,祈求她不要再发疯,不要再打自己时一个样。
舒然的脚,就迈不出去了,心揪得难受。
半晌,她伸手把他抱了起来,忍着情绪问:「你叫什么名字?」
「舒妄。」小男孩目光对视着她,怯生生地回答。
舒妄——
舒然突然嘲讽地笑了,然后目光瞧向那个躺在病床上的男人。舒正德这是意识到了什么才取的这个名字吗?还是因为自己作风不良,被撤了职,得了个无关紧要的工作,以后的人生再没了奢望,所以,才给自己儿子取名为「妄」?
还有……
舒然目光复杂地瞧着周慧兰,嘴上的笑容不自觉深了几分。
有些事情,怎么说呢。
某种情况下,也只能说舒正德遭了报应了吧,找了那么多女人,都没生出个除她以外的孩子,又怎会十几年之后,还能生下一个男孩?
周慧兰被舒然脸上那笑惊得毛骨悚然,一把抢过舒妄,有些心虚地说道:
「去看看你爸吧!他让我给你打电话的,他的时间不多了。舒然,我们以前不管错了多少,你与我们总归血脉相连,他都要死了,你给他留一点最后的颜面,成吗?」
舒然没有理会她,直接走到已经醒了的舒正德床前:「说吧,有什么遗言要交代。」
舒正德躺在床上已经病入膏肓了,整个人嘴唇发紫,气也喘不匀,面色十分痛苦。
见舒然坐到他床前,他一把抓住舒然,愤恨地看了一眼周慧兰以及她手里抱着的那个孩子,声音沙哑,神色愧疚地朝舒然道歉:
「对不起!然然……我对不起你,我让你从七岁遭受了所有不该你遭受的一切!我就要死了,我……我已经立下了遗嘱,我……我名下两套房子,以后都是你的了,你……你能原谅爸爸吗?」
舒然叹了一口气,笑意凉凉:
「舒正德,现在说这些还有必要吗?你觉得有些事情,是一句道歉就能抹平的吗?你认为我是贪图你的财产吗?哦,你生命走到了尽头,你认为轻飘飘一句道歉的话,就能轻松化解你对别人的伤害吗?」
舒正德胸口剧烈起伏,整个人激动得厉害,显然舒然的回答没有符合他的预期。他整个人憋红了脸,猛咳了好几声,好像还要说话。
舒然立马打断道:
「行了,别说了,你说什么我一个字也不想听。但你放心,你们都说得对,我们血缘关系斩不断,我会在这医院里照顾你最后一程,直到你入土。但让我原谅你,让你轻轻松松毫无负担地去死,抱歉,我做不到,你也别抱这样的奢望了。」
说完,她站起来,转向周慧兰问:
「他什么病?」
「肾——肾癌!肺部也有恶性肿瘤。」
与舒然目光对上后,周慧兰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感受到了难以言喻的压迫感,于是脱口而出乖乖地回应了舒然的话。
舒然忍不住又笑了,得,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还真是什么因就结什么果。
肾癌,倒是符合逻辑。
「你……」
周慧兰刚想问「你笑什么」,舒然就道:「还要化疗多久?钱够吗?」
「不——不够了,你爸这场病已经花了很多钱。因为隔壁那对不要脸的夫妻算计,你走之后,你爸工作也丢了,部里念他年老,马上就要退休,给他安排了一个整理档案的工作,每个月工资就那么点,加上之前如数归还的赃款,我们的积蓄早就没了……」
周慧兰说着说着,声音越来越小,眼神还不敢与舒然对视。
她总感觉自己要是再闹,舒然一定会顶着不孝的名声,在把她狠狠地教训一顿。
「行了,知道了,我这就去缴费!」
舒然听出了她话里的言外之意,不耐烦地摆摆手,就去缴费了。
一个月后,出殡的那一天,舒然抱着舒妄,在周慧兰嚎啕的哭声中,以及爷爷奶奶的愧疚自责中,送了舒正德最后一程。
之后,舒然留在南城,在周慧兰不断骚扰下,考进了他们街道附近的法院,做了一名书记员。
这三年,她再也没提起过江砚。
周慧兰大概也是舒正德走后,她彻底没了依靠,舒妄还得让她带,她也不能没了舒然的照顾,整个人消停了不少。
舒然一看见舒妄,总会想着小时候的自己,久而久之也就默认了这种若即若离的关系。
只要周慧兰不过分,她还是把她当妈在尊重的。
所以三年后,她念叨好几遍的相亲,她也就去敷衍了。
只是没想到,在那种地方能够再次见到眼前这个人,最后还因为舒妄这个误会,再次纠缠到了一起。
「想什么呢?」见舒然面前的面都坨了,都没回答自己的问题,江砚在桌子底下勾了勾舒然的脚。
「没什么,吃面!」
舒然一瞬间回神,拿起筷子,把坨了的面搅了搅,往嘴里送。
「是不是,我们分开后……」
舒然听懂了江砚的言下之意,他还没说完,她便道:
「没有,没有什么不好,我只是与我父母断绝关系了,后来又因为我父亲的死,关系又和好了,其他的都一个样,没什么好不好的,反正就是活一天过一天呗。」
「我们分开后,大概也因为没了以往的桎梏,我的抑郁症也没再犯了,也没有再想过自杀了。虽然现在依旧想不明白人为什么要活着,但我活得还可以,现在当了法官,以前在学校发展的副业也没丢,不缺吃,不缺穿,也不缺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