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孙猴子从脑后拔下一小撮毛,往空中一吹,那毛遂化作小猴七八,在屋里蹦跶转圈。
孙悟空施法下令,这些猴崽儿便逐一排好队伍,一个个端着果盘、茶点,送到孙悟空跟前。
“你就是像这样被送进来的。”孙悟空从果盘里挑了颗葡萄吃起来,“我知你们仙人规矩多,那李长庚不过听说我找的是个女子就大做文章,还念叨个什么‘情规森严’,实在烦人!老孙怕坏了名声,便略施小法,叫它们把你给拖进来。”说完,他又吃了一颗。
“你,倒是个君子。”小狐仙垂眸称赞。
“那可不!”听她总算肯定了自己一回,猴子心里高兴。
“你这招看着挺好使的,可有招式名?”
“此乃我七十二变之一,猴子军团大扫除!”孙悟空骄傲言道。
“什!什么滑稽的命名!”小狐儿仙有些恼怒,这难道是在揶揄她,骂她是个垃圾?
她尽量不计较,望着孙悟空的那张脸——金睛霞目世罕见,驻颜二十容焕发。只因他有长生不老术,貌比青衿赛少侠。
小狐心中暗想:这猴子惯有神通,当是个人才,玉皇陛下只封他做弼马温,会不会大材小用了?
她有些惋惜,但转而又一想:这厮虽有本事,却傲视群雄,谁也不放在眼里。天大地大,唯他独大,显然是未经风雨,心性不沉,犹待磨练。
咳,罢了,上头的意思,哪是她一个小杂仙左右得了的?管那么多干嘛?
于是,她收了收心思,正经道:“言归正传吧,你千方百计把我弄来,想必是有重任委予我做,你快说,到底是要我做些什么?”
听之,孙悟空收了神通,眼珠打了个转,暗道:我哪有什么急活要她去干?这小仙假正经,在无人看管处,偷懒偷得欢!在我面前却摆作一副劳动人民不怕苦不怕累的光辉形象来。
虚伪!
孙悟空悠悠道:“这任务嘛,实有不假,但凭你现在这等能耐,我可不敢交给你,怕你误事。”
“原来如此!既是小仙无能,大人何不另谋高就?”小狐仙也不笨,一眼看出这猴子是在没事找事。
“嘿嘿,此言差矣。所谓心腹,可不是随地挖个人,就能当来的。”猴子背着手,向门口走去,临行前还故作高深道,“你且在此住下,我也不限你足,你爱做甚做甚,随意就好,等时机到来,老孙我自有安排。”
说罢,他出了门去。
“喂,等等,你要去哪?”小狐儿仙见他要走,心下一急,连忙下床去追他。
猴子没睬她,直接飞不见了影儿。
小仙无语了。
“泼猴子,搞事情!这可要我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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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茕茕白兔,东走西顾-
小狐仙自打任职以来,就没这么闲过。这和偷懒偷来的“闲”不一样,她现在“闲”得有些明目张胆了!她来到御马监,本就人生地不熟,如今还无所事事,这是天庭大忌,她能不慌吗?
“这可不成,我小小一杂仙,却无有活做,还在此地当大爷,叫外人看见了,岂不惹来非议!不行不行,我还找那猴子,讨个活儿做!”
小仙出了屋子,欲找孙悟空,然寻到府内,却不见其人。她便问监丞,监丞告诉她,孙悟空在马场,遂又转去寻。
马场内——
你道她看见了什么?一猴两监叁小厮,并骏马千匹,旷野百亩。
孙悟空绕着马群巡视一圈,心中有了数,遂问那监督:“全部都到齐了?”
“应当是齐了的。”监督拱手道。
“齐了就是齐了,没齐就是没齐,什么叫应当齐了?”孙悟空喝斥一声。
“齐了!齐了!大人息怒。”监督额头冒汗,暗道,这新来的长官好严厉啊!
“我再问你,这些马的习性,你可了解?”孙悟空背身发问。
“卑职,了解。”
“那依你看,这天宫的马,可称得上良骥?”孙悟空又观测了几眼。
“既是天马,自然堪称良骥。”那监督下意识作了答。
“哼!大言不惭!”孙悟空挥袖怒斥,“我看这些畜生跟你们一样,一个个都是酒囊饭袋,饱食终日之徒!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众人一听皆惊恐,纷纷跪下道:“大人何出此言啊?我等食君禄,受君命照管马匹,岂敢有半分懈怠?请大人明察,莫要冤枉我等啊!”遂叩头明志。
孙悟空见他们叩得额都肿了,眼里冷意却是丝毫未退。然而,他竟扬起嘴角,给了众人一个灿烂的笑容。
“众卿家请起,老孙跟你们开个玩笑,怎的都当真了?尔等都是仙人,怎么好跟一群畜生相提并论呢?”
众人闻言,这才敢站起来,面面相觑,相觑无言,嘴里那口牙都快咬断了。
臭猴子!
孙悟空入到马群,抚了抚一匹白马的厚背,又问:“这畜生,可有名字?”
什么畜生!那是天马!
“回大人,它叫踏雪,踏雪寻梅,引其二字。”监督回答。
“甚好,姓名姓名,有名亦有性。”孙悟空抬起头,对一众天马扬声道,“从今日起,老孙我就是你们的直属长官,孙悟空!往后一切的一切都得听从我的安排!我观你们各个长得膘肥体胖,肉多肌少,不消讲,昔日那饭来张口的日子,都过得不错吧。”猴子笑了笑。
然话风一转,他又曰:“然,有道是一代君王一代法,我的麾下,只留精英,谁都甭想浑水摸鱼,更别想养老度日!”
听闻此言,马群发出一阵嘶鸣。
众人各个自危,心中猜疑,他这话是在对马说,还是在对人说?
那猴子确像个长官,有些架势,来回踱步道:“即日起,我把你们分流三等,上等马三百,中等马三百,下等马亦是三百。马监里好料有限,宝马优先,若想饱饭吃,就往高处去。往后,三日一小测,七日一大测!谁跑得快,赛得远,谁就能脱颖而出,老孙会叫人逐一记录。夺得头筹者,就安它个小队长当,还有额外赏赐;凡吊车尾者,鞭子伺候,扣它草料,训练加倍!”
猴子一顿输出,叫那些马儿胆战心惊,最后他背手言道:“都,听明白了吗?”
明白个屁!
回应他的,是一阵更裂心的嘶吼,似有诸多不满。
“呵呵,跑得慢,只需挨鞭子,若有反我的……”孙悟空没说完,就抽出金箍棒,往地下一砸,一瞬间,地震众马倒。
“那就只能吃老孙的棒打了!”
说完,世界安静了。
群马无声,众人无息,一个一个,全都愣在那里,抽了魂似的,谁敢言语?
御马监今次来的怕不是弼马温,而是瘟神!
不远处,小狐儿仙亦是看傻了眼,只脱口而出一句话:“好,好厉害……”
孙悟空讲完该讲的,便回过头去。旷野无阻,只一眼,就让他发现了云台上的小仙子。
孙悟空惊异了片刻,后沉着嗓子对众人说道:“你们在此等候,老孙去去就回。”
“是。”众人拱手相送。
遂一个驾云,来到小狐儿跟前。
她像是等了很久的样子……
“你怎么来了?”孙悟空问她。
“我来找你。”小狐儿答他。
“找我?找我作甚?”
此话,有些熟悉,一出口,孙悟空忽地恍了神,思绪飞到了曾做过的梦中——
【你从哪里来的?来我这花果山做什么?】
【我来看你!】
【看我?看我作甚?】
梦里,他还记得,它是一只狐狸,叫什么来着?
“小狐儿?”他还在恍惚中,嘴里竟不自觉地念出了那小家伙的名字。
“什么?”小狐儿仙着实吓了一跳。他喊得轻,她不确定是不是听错了,这猴子可从来没叫过她的名字。
“仙子你,该不会是……”孙悟空话到中途,却止了口。
他想问的是——仙子你该不会是一只蓝狐吧?
但,他又决定不问了。
问她干什么?能说明什么呢?说明自己做梦,梦到了她的原型?这像话吗?
“嗯?”小狐儿仙不解,这猴子今天怎么吞吞吐吐的?
孙悟空发现自己失神了,为掩饰尴尬,他急忙应付道:“仙子该不会是特地来看老孙驯马的吧?”
“这个,我倒不是为此而来,本来也没想看的,但你的驯法很独特,我生了好奇心,不知不觉竟看入迷了。”她如实作答。
“哦?怎么个独特法?”
小狐儿仙思考片刻,摇了摇头道:“嗯说不上来,但据我所知,天庭以前的官儿,从来不会这么驯马。”
“哈哈!”孙悟空像是听了什么笑话,乐乎得翻了个跟头。
“你笑什么?”小仙狐疑。
孙悟空没有作答,还是一味地哈哈大笑。
他干什么?笑成这样,是在嘲讽她吗?
小狐儿仙觉得自己被冒犯了,便不想再搭理他:“罢,我搞不懂,你忙你的吧,我先走了。”
不过孙悟空还是拦住了她。
他指着马群,解释道:“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有什么样的主子,就能养出什么样的畜生和奴才!老孙眼力好,观下梁便可知上梁!想来你们这天上一众神仙,滥竽充数的还有不少吧?”
这个人!
“你,你快别说!快别说!”小仙连忙摇手制止他,后左顾右盼,见四下无人,才慢慢放下悬心,叹息一声后,小心翼翼道,“大人呐,我知你是什么意思,可有些话儿,还得挑场合说啊!这是马场,只管讲马就好了,讲别的做甚?就是你敢说,小仙我也不敢听啊!”她苦苦摇头。
“哈!仙子可是个老鼠胆,也不怕老孙笑话!”
“你这猴子,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是神通广大,出了什么事,大不了一个筋斗回老家去,可害惨了与你站在一起的我。哎,这要被捉了,可不把我剥皮,挖了眼去!”
“谁敢!”孙悟空怒喝道,“打狗还得看主人呢!哪个敢在老孙面前猖狂,老孙送他去见阎王!”
小狐儿仙在意的点却不是这个。
他说的狗,是代指她吗?
好像是诶!这猴嘴果然吐不出象牙来!
虽不爽到了极点,她还是感慨。
这厮确是心明眼亮,一下就看破这天上诸仙,有的并无实才,只靠着一堆野路子摸爬上来,半点不能服众。
可他也实在太清高,太自傲,太口不择言!指桑骂槐,把天庭的颜面置于何地?这可是要招来公愤的!若不学着收敛,学些世故,日后怕是得出一堆乱子!
小狐仙决定劝导他,改变他,否则城门失火,殃及的还不是她这条咸鱼!
且收起那爱才之心,一切皆以自保为上!他孙悟空再有才,跟她小狐儿有甚关系?别拖累她就谢天谢地了!
“大人实乃豪杰,千年难遇,何必自降身份,同他们较劲儿?”她也知逆耳忠言不好听,遂道。
孙悟空闻之一愣,片刻后还笑了笑,随意而言:“仙子无需奉承俺老孙,老孙是个有分寸的俗人,平生确是喜欢甜言蜜语的夸赞,却同样鄙视口蜜腹剑之辈!”
他说啥!
“你!你怎的无缘无故骂我!我岂有奉承之意!”她先暗骂这泼猴不识好歹,又急忙自证道,“我素来是有一说一的,旁人想得我赞扬,我还不搭理呢!就是不甘不愿赞了,也得在言辞里挖苦他几句!”
她长叹一口气,转而望向马群,直抒了胸臆:
“我知你孙悟空神通盖世,金箍棒下无活口,纵观三界也少有敌手,这般,也堪称‘武才’了;我又观你驯马过程,虽霸道了些,倒也有模有样,赏罚间张弛有度,想来是效仿将军训士之章法,看着颇具威仪,此可为‘将才’。合二者之才,我便视之豪杰,倒是与你‘美猴王’之称甚为相配。可你这般恃才傲物,惹众人不快,招无妄之害,任你再有本事,再有能耐,怕是要打上几分折扣了!”
猴子听她一番话,心头似有大浪袭来,跌宕起伏不断。
他一把握住小狐儿的手,浑身颤抖,可把小仙吓得半死。
“你,你这是为何?”
“仙子!我听仙子前半段话,字字戳中我心坎,句句道出我心意!你,你实在叫我惊喜!我甚至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