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巳时过半。
姜白藏起来后出去跑了会儿马,这时一到樊云楼,下了马把马鞭随手扔给迎过来的伙计,直嚷嚷着:“热死了,热死了!和小厨房那边说,今儿中午做槐叶冷淘来吃!这槐叶刚长出来,正鲜嫩。”
说着抬脚便要往楼里走去。
“白藏!”忽然听得一声粗豪招呼,一抬眼人已到了近前。
不用回头看,光听声音,就知道是唐家的老大唐秋衡,有一身的好功夫,一般外面都习惯称他唐老大。
再一看他旁边还跟了一人,却原来是齐家老三,齐景轩。
“唐大哥和齐三哥这是单来吃饭还是有事儿谈。”
“难得今天空闲,过来吃饭。”唐老大答道。
“可巧好一阵子没见,既然不是谈事儿,那今儿我请唐大哥和齐三哥!来来来,咱们去三楼我那儿。”
要说这唐家,也是阳平有名的大商户,家里生意主要是镖局,当铺,还有漕运水路上。
姜白藏五六岁时候,粉雕玉琢,雌雄莫辨,罕见的漂亮娃娃,那时唐老大已经十三四岁,长得又高又壮,只抱着他不撒手,非要姜白藏长大了给自己当媳妇!
一时传为笑谈。
如今唐老大早已成亲,孩子都有几个。
而姜白藏和齐老三算是不打不相识,三年前姜白藏因为好南风和家里闹了一出后。
阳平虽然人尽皆知,但是一般人谁也不会不讲究的当面对姜白藏冷嘲热讽。
偏偏有个人例外,就是这齐老三,齐景轩。
这齐老三从小和姜白藏就不对付,他比姜白藏大三岁,两家也算旧识。
姜白藏小时又乖巧又聪慧,嘴又甜,雪团子一样。这齐老三没少被家里人拿来同姜白藏比,如今大了,各自接了家中部分生意。
自从姜白藏接手樊云楼,这樊云楼本就远近闻名,如今更是人来客往更胜往昔。齐家也有酒楼客栈等生意,正归齐老三管,少不得又被家里人比较,拿来说嘴,齐老三自然看姜白藏不顺眼。
姜白藏之前在家里闹出那一场之后,这日两人在街上玩器店遇到,看中同一葫芦鸣虫笼子,谁也不肯相让。
齐老三登时面带恼色,一挑眉,讥道:“呦,这不是姜小兔儿爷吗?怎么,你那别院还没改成南风馆呢?”
那时节姜白藏身上被他爹打的伤才好利索没两日,这又因为救了玄云二人被他爹狠狠训了一顿!这本想着上街散散心,结果偏还遇到齐老三这货,嘴如同淬了毒一样!
姜白藏也忍不住动了肝火,二话不说,直接上演全武行。
齐老三自然不肯站着挨打,两人当街就厮打起来。
后来自然是惊动了各自家里,两家老爷子各自训斥了自家孩子,事情就在两人互不服气的道歉后结束。
再后来两三年过去,齐老三发现玄云二人和姜白藏竟然真的并没有啥!
姜白藏真就是只是碰巧遇上了,当时救了人而已。
而姜白藏也发现这齐老三除了嘴巴毒,在做生意上却很是有底线。
因着樊云楼各种新做法,新菜肴接连出来,生意蒸蒸日上,红火的不行。
齐家酒楼生意相比之下自然是受些影响,就有人给齐老三出主意,让他用些手段挖樊云楼的厨子,实不行,再弄些其他手段,败坏樊云楼的声誉。
但是齐老三听后,非但没有这样做,反倒远了出这样主意的人。
后来姜白藏风闻了此事,使人找了齐老三,谢了他,并言道阳平这么大,樊云楼不可能包揽酒楼所有的生意。对于一些普通菜色的炒制火候,姜白藏并不藏私,让齐老三找了自家酒楼里可靠的厨子来学了下。
这对齐家酒楼的生意来说实在是极好的助益。
自然少不了有人说这姜白藏是不是傻,让家里惯坏了,脑子不够用。
谁知当亲近之人问起,姜白藏道:“我听过一言,细想来极有道理。有道是,福不可享尽,让三分给别人;功不可贪尽,留三分给别人;利不可占尽,分三分给别人。”①
这话后来传到姜老爷子和齐家老太爷耳朵里,姜老爷子且不说,齐家老太爷沉吟半晌,同长子和孙子齐景轩叹道:“此子不凡啊!”
姜白藏吩咐做的槐叶冷淘,其实就是后世的过水面,只不过是用焯过水捣烂后的国槐叶用细布挤出汁来和面。
面条好吃自然是越劲道越好。
这让面条劲道,和面很是关键。
姜白藏这个有着曾经在信息大爆炸时代生活过多年的现代灵魂,刷过各种美食和生活博主小视频的人,自然是有方法。
如今樊云楼做面条的面,一般和面时都会加适量盐,并打入鸡蛋。
俗话说,软面饺子硬面汤。
因此除了上面提到的之外,面还要尽量和的硬一些。
槐叶冷淘要好吃,这拌冷淘用的料汁或浇在冷淘上的浇头是灵魂。
每当这个时候姜白藏就无比怀念辣椒这种灵魂香辛料。
这次商队出去他也嘱咐了看看能不能找到辣椒。
这么一想,正好也可以和唐秋衡说声,让他们家镖局出去押镖到各地时也帮着看看找一下。
希望经过自己的刻意寻找,能在这个时空让辣椒这种植物早点被发现并种植。
这里这个世界应该是有辣椒的吧?
一边上楼姜白藏一边杂七杂八的胡乱想着。
他领着人到了樊云楼三层的雅室,三人分随意在楠木案旁坐了。
“唐大哥和齐三哥想吃点啥,如今各种时蔬都有。今儿个天热的很,我一来就吩咐了做槐叶冷淘,主食咱们就吃这个吧?”
“槐叶冷淘啊,我从去年秋到现在了,正想着这口呢!”唐秋衡道。
“今儿个吃这个行,我也觉得热的很,正合吃这个。”齐景轩赞同的点点头,略一思忖:“来个清蒸鳜鱼,正是鲜美的时候。”
“唐大哥呢?我记得唐大哥爱吃菌子,再来个油焖菌子和油焖春笋咋样?”
“就咱们仨,莫整多了。”唐秋衡忙道。
正好常乐上了茶来,姜白藏让他去吩咐做之前说的几样菜,又添了个荻笋老鸭汤、水晶榆钱糕。
常乐听了,转身出去打算吩咐厨上按样做来。
“再加个凉拌榆钱!”姜白藏在常乐快走出雅室时,忙又吩咐道。
“这也弄来吃?”齐景轩扬眉。
“齐三哥没吃过吧?哈哈哈!之前樊云楼也没做这个,前几天刚好看到有两个孩子送了一篮子来。想到些吃食,吃个春趣野意!”姜白藏笑说道。
唐齐两人皆知道他说的孩子是容留在后院房子里住的这附近的十几个小乞儿。品性都还好,不好的也住不到那边后院去。当头的三四个已经十二三岁。
三人边喝茶,边闲聊。
齐景轩随手拿了楠木案上的本书闲翻着,是本前朝人写的游记,边翻边笑道:“白藏你是净看些这些子,多少也读点四书五经之类的,充个门面!”
姜白藏白了他一眼:“看四书五经我还能中个状元不成?我家就靠我那几个侄儿将来出息了!我啊,做个有点钱财不愁吃穿的富贵闲人就成了!”
“再说了,你光说我呢!齐三哥你倒是考个榜眼探花的,让我也跟着沾沾光啊!”姜白藏毫不相让。
唐秋衡:“……”
这两人就不能呆一块儿,不出一盏茶,必定互掐。
伙计陆陆续续把菜端进东侧间。
“咱们去那边坐吧,饭菜马上齐了。唐大哥、齐三哥请。”姜白藏,抬手请道。
进了东侧间,只见桌上果然菜已上齐,一个伙计最后端来个细瓷陶盆,盆里是已经过过几遍冷水的槐叶冷淘。
除槐叶冷淘外盆内还有加了碎冰块的山泉水。
一指宽的槐叶冷淘浸在水中,仿若清澈寒潭里一条条碧玉丝绦,一看就让人食欲大增。
再看桌上,水晶榆钱糕上淋了调过的麦芽糖浆,更显得格外晶莹剔透。
油焖菌子、油焖春笋、清蒸鳜鱼自不必说,色香味儿俱全。那一钵荻笋老鸭汤,冒着腾腾热气,凉拌榆钱,看着就春意盎然鲜嫩清爽。
“来来来,哥哥们别客气!自家兄弟,我就不刻意反复招呼了啊。”
姜白藏说完看到唐秋衡果然自己动手拿了面前摆放的碗并用公筷去盆里捞槐叶冷淘来吃,忙先取了旁边另一只小汤碗,盛了一碗荻笋老鸭汤放到他跟前。
“唐大哥,先喝碗热汤,再吃这槐叶冷淘。别把这冷凉的东西压在胃里,伤了胃气。先热后凉才好。”
接着又就手给齐景轩和自己盛了。
“嗐!在家你嫂子也没少念叨我,我粗惯了,一时又没注意。”唐秋衡有些赧然粗声道。
齐景轩听得这一句,忍不住低头轻笑了声:“唐大哥在白藏这儿人都文气了三分,瞧这一贯粗豪的大嗓门都低了不少。”
“唐大哥,我看齐三哥皮痒哈哈哈,连你都开始打趣!”姜白藏笑道。
唐秋衡:“……”
这两人都知道姜白藏的性子,熟人一起吃饭,他是最爱边吃边聊的,所以这时自然不会有啥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
拌槐叶冷淘的调料桌上放了多种,一小碗茱萸油;一大碗由鲜笋丁、菌菇丁、辣肉丁炒好的拌料;还有一小碗加了酱油醋调好的蒜蓉酱。
若是想吃热的浇头,直接炒好的拌料,加两勺荻笋老鸭汤就成。
想吃凉的,茱萸油、炒好的拌料和蒜蓉酱随意搭配。
姜白藏在吃槐叶冷淘时自然少不了请托唐秋衡让他给镖局里跑镖的说找辣椒的事儿,还特把画的图给他拿了张,齐景轩少不得也要了份。
姜白藏同两人说起来,没说辣椒这现代称呼,只说了古时候的名字——番椒。
齐景轩好奇道:“这东西很好吃吗?你从哪里得知此物?”
姜白藏白他一眼:“一本不知啥人写的笔记话本子上看到的。”
齐景轩:“……”
唐秋衡嗡声疑惑:“那,贤弟你是如何知道它好吃的很呢?”
“我见上面有句俚语写道:『油泼辣子,担担面,给个皇帝都不换!』,这油泼辣子就是这番椒做的。”姜白藏毫不心虚的胡诌道。
唐秋衡听后目瞪口呆,齐景轩则爆笑出声。
就在这时,常乐忽然进来禀道:“二爷,宋大公子和宋二公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