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文歆强装无事,她还想着安慰玉遥,于是用更加温柔的声音说:“遥儿,没事的。”
“爹娘不过是换了副面孔。”
温谦远亦是一脸慈爱:“是啊,难道你害怕我们不成?”
“你们明知,我不会这样想。”玉遥努力让眼泪不掉下来,只是泪水好比决堤之坝滔滔不绝。
“可是,可是……”
自十岁起,玉遥便再没有哭过,可是这九日来,她将这一生的泪都流干流尽了。
她时常回忆自己未曾下山的场景,记忆中大家一起白日吵吵闹闹上课,晚上点着蜡烛,堆起柴火一起烤东西吃。
吃酒吃到兴致来了,一起拿出武器比拼,众人比出最厉害之人,然后由这最厉害之人和玉遥比拼。比拼也只是点到为止,最后以双手抱拳结尾。
九青山的从不辟谷,比起其他修真界门派来说,他们实力差,可他们更具烟火气,这得益于玉文歆用教人的方法教他们,玉文歆希望他们成为一个人,而不是成为一个修真者。
可是现在她的父母不人不妖。
玉文歆看出玉遥的自责,轻轻叹气:“没事的。”
“一切都会过去的。”
玉遥摇着头,眸中失意无法收敛,“都是我的错,若不是我……总之,我一定会亲手杀了他。”
温谦远点头,轻轻地说:“你会的。”
“所以,是阿澈将他们变成了半妖。”
宿斐在现实世界也不过是十八岁刚上大学的年纪,他听过最大的变故是同学父亲突发脑溢血死亡,那时他们一人攒了点钱去看望同学,那个时候宿斐替同学难过的同时,很难得给自己的爸爸打了个没要钱的电话。
他哪里亲眼见过这样大的变故,宿斐至今还没有缓冲过来,这就好比阿澈杀了自己的全班同学一样,这里有他一起刷题的班长,有他一起打球的朋友,有他一起长大的发小……简直令人发指!
“对。”
“相传有一种妖术,只要将人的血换成妖血,人就会变成半妖。”高辛玉答。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宿斐好奇。
“我娘说的。”高辛玉所有的本事和对这个世界的认知来自于她早亡的母亲。
自古人妖两立,阿澈此举就是要断了玉遥求助修真界其他门派的后路,只是他到底是高看了修真界。
一阵山庄一夕之间全被屠杀,九青山上下无一活物,修真界出了这么大的事,其他门派怎会不知晓,不过是冷眼旁观罢了。
且说一阵山庄虽为阵修圣地,但其背后亦有不少门派对阵修第一的称号虎视眈眈,再说九青山不过无名之派,更不会有人为其伸张正义。
素以正义为名的名门正派,一向如此。
玉遥注定等不到天降神兵来救自己。
一如当时万剑阁覆灭。
这一切的一切不过是既得利益者的推波助澜。
高辛玉则又一次回到了万剑阁被灭门时的场景,新婚夜的烟花爆竹声,万剑阁弟子生命消亡声,还有耳边不断的她痛苦不甘的恨声。
她明明不想再回来。
“孙朝露?”宿斐看出她不对劲。
高辛玉身上的妖气愈发重,她伸出双手看向自己的长相,一团乌云笼罩,似乎是越衡的反派命格在这里受魔气影响,也影响了高辛玉的心神。
“没事。”高辛玉结印念咒,不一会儿便心平气和起来。
虚影中的三人报喜不报忧,在他们互诉亲情之际,有一位不速之客来了。
又是阿澈。
玉遥将父母挡在自己身后,“你们快跑。”
黑色的魔气越来越重,玉遥身上的灵力被压制得喘不过气。
阿澈从天而降,他有些生气,面无表情地威胁道:“跑?师父,你以为你们能跑掉吗?”
是啊,若是真能跑掉,当日在九青山便不会被他活捉。
玉遥宁愿两败俱伤也绝不会再屈服,只是她还有父母。
高辛玉与宿斐得知自己对虚影无能为力后,便也放弃做无用功,只不过两人还是为眼前三人揪心。
玉文歆和温谦远自然也知道自己是玉遥的软肋,两人相视一眼,彼此已有答案。
两人一同对玉遥说:“九青山,铸剑炉。”
玉遥心有感应,她大喊:“不要。”
但是玉文歆和温谦远仍旧决绝地向阿澈猛冲。
阿澈笑他们的不自量力,送上门的人质他自得好好笑纳。
阿澈伸出触手将二人绑住,他正要再次威胁玉遥,不料被绑住的二人,自散灵力自尽于玉遥面前。
他们的遗言早已说够。
“不!”
“娘!”
“爹!”
阿澈只是晦气地将两人丢在地上,玉遥连滚带爬奔向父母,已成半妖的他们死后没有全尸,只剩两抔尘土。
尘土散后是两颗熠熠发光的灵丹。
玉遥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她拿起灵丹就往外跑。
她原以为跑到门口会被大妖拦住,但大妖倒地,看着像是阿澈的手笔。
不管那么多,玉遥心里有一个方向。
高辛玉和宿斐御剑紧跟其后。
这一路他们路过一家农庄,农庄烧得只剩荒芜。
她还没有从父母之死走出,就进入另一个深渊。
农庄有一八十几岁高龄老婆婆在神叨叨说些什么。
玉遥赶路回九青山,本不想多管,可她偏偏听见老婆婆叫了一个熟悉的人名。
这个人,是前不久玉遥救下的普通人,那时阿澈自告奋勇送他回家。
“老婆婆,你说你孙子去哪里了?”
“死了,死了。”
“怎么死的。”玉遥的心莫名慌张,那人不是安全地被她救下来吗?
“死了,死了。”
老婆婆显然已精神错乱,她不停地重复“死了”。
“家怎么被烧了?”
“老婆子找孙子回来就找不到家了。”
“死了,死了。”
“家呢?”
“人呢?”
“哪里来的大火。”
“哈哈哈,啊啊啊。”
“死了,死了。”
玉遥难掩悲痛,她想救下老婆婆,可是她感应到阿澈距离自己越来越紧,她没有时间了。
“阿婆。”玉遥还是想做点什么。
只是老婆婆精神已塌,在多日的错乱下跑向了一处被火烧得彻底房屋,鲜血一地。
玉遥心如绞痛,她甚至反应不过来,等她反应过来,身后又传来阿澈索命的声音。
“师父,你要跑到哪里去?”
玉遥狠狠擦掉眼泪,收起没有用的悲痛情绪,她继续赶路。
可这剩下的一路,她脑子里不断回荡两句话。
老婆婆的“死了死了”。
阿澈的“师父,你放心,我一定将他平安送回家。”
明明太阳高升,身体却很寒冷。
高辛玉这一路一直捏紧双拳,阿澈之歹毒比李慕知还要狠上三分。
宿斐则觉得修真界的大多数男的都有病,都不是正常人。
玉遥终于回到九青山,她发现师兄弟妹的尸体并未消散,他们似乎在等什么。
不容她多想,她跑向九青山的禁地,用自己的鲜血解开结界。
自玉遥被带回九青山起就点燃的炉子,方才有用处。
她站在铸剑炉前,想起父母曾在儿时叮嘱过自己的话。
“这世上最伟大的剑是亲人的鲜血,自己的鲜血,神器的鲜血。”
玉遥将父母的灵丹仍至铸剑炉中,还差她的玉箫。
玉遥这样想着,被藏于阿澈身上玉箫感应到主人的召唤,瞬移到玉遥面前。
在玉遥不舍的眼神里,玉箫没有犹豫地主动跳进铸剑炉中。
九味真火烧得越来越旺。
在灵力的交织下,铸剑炉升起一把长的玉剑。
阿澈跟随而来却被玉剑蓝紫色的星光击退百米,等他爬起来靠近,发现这剑是把死剑,剑灵不在,剑也毫无灵气。
玉遥道心崩塌,那要此剑何用。
到底还缺少什么?
阿澈自以为尽在掌握,他慢慢靠近玉遥,眼神里尽是痴迷:“师父,你终究还是我的。”
玉遥被阿澈禁锢,她甚至想过自己跳进铸剑炉死了。
是她没有用,如果报不了仇,那和父母死在一起,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
阿澈猜到她的想法,一把将她拉着,玉遥奋力挣脱,奈何双方力量悬殊,最后她打算咬舌自尽,阿澈又卸掉她的下巴,紧接着废掉她的四肢,将她拖走。
只能这样了吗?
玉遥艰难的扣住旁边的树,她不愿意。
阿澈全然不管她的痛苦,一味地拖拽她。
不。
我不愿意。
玉遥被阿澈拖到师兄弟妹们战死的地方,她翻过身咬阿澈的胳膊,她用尽全力挣脱,即便是一把废剑,可她不是废人,她要用剑杀死他。
千钧一发之际,九青山所有的亡灵朝铸剑炉飞奔,他们从玉遥身边擦肩而过,没有停留,齐刷刷跳进铸剑炉。
玉遥在里面看见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所有九青山人为这把神剑奉献了自己灵魂。
他们的尸体慢慢消散,灵魂也不复存在。
一把长五十六厘米,宽四厘米,重达八百一十二克的,通体东青釉色的玉剑自动出现在了玉遥手里。
“去死吧,傻/逼。”玉遥抱着必死的决心一剑刺中阿澈的心脏,阿澈一脸不可置信,他疯癫地认为师父不会杀了他。
可惜天生魔骨的他不会知道人类最不可战胜的便是真心。
玉遥今日能战胜他,便是靠得所有九青山人的真心。
都结束了。
阿澈目眦欲裂,他怒吼,他悲鸣,可他承受不住这一剑的威力,只能在无穷无尽地不甘中死去。
最终化成了一块黑色的魔骨,回到了玉遥身上。
玉遥想起来了。
原来,阿澈本是她的一部分。
十几年前,玉文歆夫妻将玉遥捡回,她并不是正常的婴儿,而是通体黑气缠身,他们捡到玉遥的地方是正魔大战的遗迹。
遗迹埋葬太多的白骨与怨念。
正道的白骨生成玉遥。
魔道的怨念结成魔骨,也就是后来被剥离出玉遥身体的阿澈。
温谦远其实是不想捡起这个女婴,他甚至想杀了她:“夫人,我们要不将她送往含灵宗,他们灵力高深,定能将这女婴好好教导。”
玉文歆美目生怒,皮笑肉不笑:“我是从含灵宗出来的,送给含灵宗,你想她成为药人吗?”
“不管你要不要,这女儿我养定了。”
温谦远赔笑:“我要,我要。”
“夫人的女儿就是我的女儿。”
后来夫妻二人将女婴带回家取名为玉遥,又将魔骨取出,由温谦远送往瑶池净化,就这样平安度过十几年。
即使他们希望魔骨被顺利净化,但为了女儿将来,他们还是留下铸剑炉和炼剑的方法以便日后玉遥斩杀魔骨。
玉遥看清来龙去脉,她面带微笑地带着玉剑跳进铸剑炉中,炉中的火越升越高,最后将整个九青山覆盖,但也只烧到九青山。
一切都结束了。
百年虚影,百年唏嘘。
天空又升起团团黑云,电闪雷鸣。
将高辛玉和宿斐送来的命格又将他们送出去。
故事的尾声,高辛玉似乎听到玉遥对自己说,“阿玉,回头吧。”
高辛玉稍作停顿,一挥披帛将眼前的迷雾拨开,她不会回头。
两人离开虚影时,东青釉色的玉剑到了高辛玉手中,而后又消失。
宿斐被玉剑震撼:“这是什么剑?”
形状和玉遥的玉剑相似,但剑身更加通透。
高辛玉说:“长绝剑。”
“回头万里,故人长绝。”
长绝剑,我的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