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情义
西北的黄沙漫天飞舞,裹挟着酒肉臭的男人又是那样的恶心。
秀桃躺在羊圈的地上看着夜空里的星星,她喜欢用树枝在地上写字,她突然觉得黄沙也挺好的,至少练字容易。
地上的蚂蚁啃食着脚上干裂的口子,她蜷缩着双腿难受地依靠在肮脏的稻草上。
自从那颗桃后她再也没见过那个小兵,她常常想或许他已经被打死了,或许用不了多久她也会被折磨死在这个肮脏的地方。
她上次教的义字是怎么写的?上面有没有这一点?秀桃苦恼地皱起眉头。
漆黑的夜色混杂着远处伶仃的火光,构成了秀桃对于西北战场黑夜里的画卷。
远处的栅栏发出几声被碰撞的声音,秀桃指尖一颤惊恐地望过去,只见是那个小兵,他浑身裹满血污还有冰水,走起路上站不稳,一连撞了好几次羊圈的围栏。
“你……”秀桃歪头望着他,他僵硬地扭过脑袋这才发现蹲在角落里的她。
他嘴角发白地看着秀桃,黑夜里的眼睛显得格外忧郁,风声禁止了三秒,他像是失去了浑身力气顺着围栏滑了下去,一路坐到了地上。
秀桃踩着满是鲜血的脚跑过去,隔着围栏看着他的背影,鼻腔里涌进浓郁的血腥味,她听着他胸腔上下起伏的声音,“宵?”
小兵没有应她,秀桃也没有多问。
等到天空已经慢慢变亮,远边的朝阳照亮了眼底的余光,将世界染成红色,两个人也染成了红色。
两个人隔着围栏背对背。
秀桃问:“为什么你那么多伤?”
小兵看着远方的朝阳,乌黑的头发被风吹遮住眼睛,他用微凉的声音道:“我需要功绩,我要成为最勇猛的兵。”
秀桃问:“如果你死在那里了呢?”
小兵撩起眼皮,睫毛扫过眼下的血污:“不会死的。”
“嗯,”秀桃定定坐在地上,“如果你有了功绩,你打算做什么?”
小兵淡声道:“我不敢许诺什么,因为我必须说到做到,有些时候,与其说打算做什么,不如先去做,没什么好说的。”
秀桃静静地听着他的话,心里暗暗记下。
他们两个是这里的最底层,最低贱的存在,唯一的交集可能就是路过的时候说上两句话,写下几行字。
明月楼内热闹非凡,王言上想往外走,嘴里急道:“还是明天喝吧,秀桃死了我们也去看看吧。”
何自疏一把拉住她的手臂将她往身前一扯,眉头一挑:“明明是阿姐说好的,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王言上被何自疏拉扯着往里面,嘴里嘀咕道:“又不是你付钱,你当然积极了。”
何自疏眉毛一压,凑近她的耳边沉声道:“阿姐刚刚说什么?”
“……”王言上尴尬地摸了摸鼻子,“没什么,喝就喝。”
两个人找了一个观赏极佳的位置,何自疏还真是不客气,大手一挥就点了这里最好的酒和所有招牌菜,一个桌子都几乎快放不下了,点完后双手环胸眉尾上挑看着王言上。
王言上笑地越来越用力,后背往椅背上一靠:“我谢谢你。”
何自疏吃地很香,王言上拼命灌酒大有一副喝昏了就能赖账的姿态。
小白莲花,你简直就是个混蛋,两个人怎么可能吃得下那么多,故意的,绝对故意的。
温凉的酒水有少许散落在王言上翠绿的衣袍上,她眉间带着一抹不想再见明天太阳的红晕。
何自疏幸灾乐祸地吃了几口菜,抬头看着王言上唇瓣印出的淡淡水光和眼底的对他的浅浅怒火,不由地用戏谑的眼神看着她,“阿姐,你别光喝啊,你也吃几口菜,不会一会儿装喝醉了让我一个人结账吧。”
“……”王言上舔了舔下嘴唇,“我是那种人吗!”
“那就好。”何自疏笑着也喝了几杯酒。
外面的夜色越来越黑,周围的人也越来越少,空酒杯零零碎碎地倒在桌面上,残留的酒水顺着陶瓷的杯壁慢慢滚落,反射出隐隐的水光。
何自疏看着醉倒在对面的王言上,嘴里不由地发出一声轻笑,他站起来走到对面,用细长的手轻轻捏住她的下巴:“你还记得要付款吗?”
王言上睁开眼睛,醉昏昏地将腰间的钱袋子扯下来往桌上一拍,眉头轻轻一皱然后松开,“才不欠你的。”
她本觉得这古代的酒不醉人的,结果没想到明月楼的酒却挺醉人的。
何自疏轻轻瞥了一眼那个紫色钱袋子,然后用手勾起上面的飘带,垂着眼皮细心地又系回了王言上的腰上,他从怀里掏出一张银票放到桌上。
王言上眼神迷离地看着这一幕,她拍了拍何自疏的肩膀,瘪着嘴不服:“不想欠你的,拿回去,我有钱。”
“哪里有让姑娘家付费的。”何自疏叹了口气,伸手扶着她的腰打算扶她离开,结果王言上像是被针扎一样推开了他的手,“不要你抱,我不要你抱。”
何自疏气压整个都低了,他伸手撑在她身后的地面上,声音低哑:“那你要谁抱?”
王言上目光呆滞地看着他的脸,然后伸手捧住,挺起上半身凑近,两个人居然更近了,何自疏错愕地看着她,她认真道:“不许用这种眼神看着我,你好凶啊。”
她摸了摸他的脸,指尖滑过他轻颤的睫毛:“自疏,你以前很乖的,你乖乖的好不好?”
“……阿姐。”何自疏局促地往后退了一步,他的脖颈往后仰着,眸光无意望到了头顶悬挂的金蟾蜍,一时间眼睛被刺痛地眯起。
等等,这只金蟾蜍一直都挂在这里吗?
王言上压住他的手,“阿姐训你你就好好听着,跑什么?”
她眼睁睁看着他的喉结上下滚动脸颊滑过红晕,她眼神被他滚动的喉结晃地厉害于是伸手掐住了他的脖子,眼不见为净,她恐吓道:“自疏,你不听话我就不要你了。”
何自疏别过脸,温热的气流滑过他的耳畔,他咬牙道:“阿姐你别说了,我们现在回去想想案子。”
“不想,我就要说,而且只说实话,”她的鼻尖抵着他发烫的耳垂,时间好像停止了一样,“何自疏,你脸红什么啊,我又不爱你。”
何自疏的眼睛唰地一下红了,眼泪从眼眶里溢出来。
王言上用指腹给他擦眼泪,嘴里温柔道:“自疏哭起来也很漂亮呢。”
“但是自疏不要哭,自疏为什么会哭呢?自疏为什么会哭呢……自疏不要哭了好不好,阿姐给你吹吹,吹吹就不哭了。”
少女的唇瓣吹拂着他沾着泪珠的睫毛,何自疏喉结红地发烫,深吸几口气然后一把将挣扎的她抱起来背在背上,王言上眼神依旧是木木的。
低哑着嗓子说:“阿姐,回去了。”
两个人的衣摆层层叠叠地交织在一起,王言上趴在何自疏的背上,两个人慢慢走出了明月楼。
月光下,王言上看着何自疏脖子上有颗痣,伸手摸了摸,抬起脖子凑到他的耳边说道:“自疏这里原来是有颗痣的吗?我以前都没注意呢。”
何自疏埋着头,耳廓更红了,“阿姐你以后不许和别人在外面喝酒了。”
“那没有别人,只有自疏好不好?”王言上觉得何自疏的耳朵会变色,很好玩,于是用手指摸着他的耳垂,“我也和你说一件事,其实我是一个特别幸运的人。”
凉风吹拂过两个人缠绕的青丝,何自疏问:“怎么说?”
“我来癸水的时候吃再多凉的也不会疼,就比如说今天。”王言上嘴角含笑。
何自疏脸颊瞬间红了,“阿姐怎么和我说这些……”
王言上的腿在何自疏的臂弯里晃呀晃,她笑道:“不逗你了,其实……遇见你让我觉得很幸运。”
何自疏脚步一顿,王言上脑子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任凭他再喊她也不起了。
何自疏低头嘴角轻轻一扯,心跳又加快地跳动几分同时心脏处愈加酸涩。
冰冷的房间里,一具美艳的尸体躺在床上,周围亮着微黄的灯,印出她脖颈处青紫色的勒痕。
一张认罪书放在梳妆台上,屋外的风吹得整个房间打颤。
阮秋楠拿起桌面上的认罪书细细读了一遍,然后起身走向床上躺着的秀桃。
冷辞舟看着她的身影问道:“阮大夫这是?”
阮秋楠摇摇头,“我想再探究一下究竟是不是她。”
冷辞舟打趣道:“阮大夫这种探究精神真的很适合做我们捕快。”
阮秋楠没理他的话,她一手拿着油灯,一手慢慢拉开秀桃肩头的衣物,昏黄的灯光下只见一个爬满伤痕的肩头,上面有刀伤有箭伤,细看确实也有牙印,不过有很多,而且牙弓各不相同,太多伤痕汇聚在一起竟也难以找出那老太太口里说过的狗咬的疤。
阮秋楠手中油灯一抖,恶寒地吞了吞口水,喃喃道:“她以前是做什么的?”
冷辞舟瞥了一眼也寒地收回目光,温馨地转移话题道:“阮大夫,现在怎么办?”
阮秋楠反问冷辞舟:“你才是捕快,不应该我问你吗?”
冷辞舟道:“按理说目前的案子应该算是结了,凶手已经落网,官府应该过不了几天就结案了。”
“好吧。”阮秋楠看了一眼秀桃青白的脸,她还是第一次这么接触死人。
“阮大夫真厉害,你是我第一个看见的见到死人还这么淡定的姑娘。”冷辞舟全心地赞叹她,“而且阮大夫的医术也很厉害,以后肯定能成为天下闻名的医者。”
阮秋楠眼底含着一丝诧异看向冷辞舟,说道:“阿言果然说的没错。”
冷辞舟嘴角一笑:“什么?”
阮秋楠瞥了他一眼:“你果然很会说一些哄女孩子开心的话。”
冷辞舟微微愣住,阮秋楠嘲笑一声。
她看着秀桃的尸体,下意识伸手握住那冰凉的手腕,一路往上用虎口摸了摸,感叹道:“这样的弱女子是怎么杀死完颜格的。”
冷辞舟道:“江湖上有很多这种看似柔弱实则却能一刀封喉的人。”
“……”阮秋楠忽然眉头紧蹙。